查克躲在机库的阴影里,行李放在脚边,看着今早飞抵阿尔图斯空军基地的庞大运输机,它像只肥胖的鸽子一样蹲在停机坪上,正在吞食燃油。再过两个小时,这架运输机就会带着整箱整箱的零部件和三个士官生飞往夏威夷瓦胡岛空军基地,陆军航空队的大部分轰炸机都存放在那里。这是飞行员训练的最后一步了,查克、乔迪和“孤狼”被分配到轰炸机组,要到那个太平洋小岛去学习驾驶“飞行堡垒”,其余三个士官生会留在这里,接受单座战斗机训练。
机库背后每隔几分钟就传来刺耳的机枪声,一个月前来的新人正在那里练习射击。乔迪背着鼓鼓囊囊的军用背包走过来,他本来就比较瘦小----“适合塞进炮手位的尺寸”,用埃默森中士的话来说----这个背包令他看起来更小了,像不成比例的蛾子。他捅了一下查克的手臂,指了指独自坐在机库另一边的“孤狼”。那个郁郁不乐的士官生在看自己的脚背,一动不动,就像一座名叫《孤僻》的木雕。
“我觉得我们至少应该试试和他说话。”乔迪悄声提议。
查克表示同意,但两人都站着没动,陷入“这人的名字究竟是莱尔还是利奥”的无谓争论之中。他们知道“孤狼”姓梅韦德,因为埃默森中士点名的时候用的就是梅韦德,但从没有人叫过他的全名。查克记得自己在值班表上见过“莱尔”,但乔迪坚持是“利奥”,两人打了个赌,要是“孤狼”名叫利奥,查克就输给乔迪一美元。
埃默森中士在停机坪边缘看他们离开,没有带写字板,但胸袋里还是插着钢笔。查克在舷梯上向他敬了个礼,低头钻进机舱,乔迪跟在后面。“孤狼”走在最后,目不斜视,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机舱里异常寒冷,噪声不断,三个年轻飞行员被安全带绑紧在座位上,查克夹在乔迪和“孤狼”中间,陷入尴尬的沉默。乔迪打了个眼色,查克清了清喉咙,着手在这块看不见的坚冰上寻找裂缝。
“那么,莱尔,你是哪里人?”
对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这才发现查克的存在:“名字是利奥。”
乔迪得意地看了查克一眼,后者假装没留意到:“抱歉。我是查尔斯,叫我查克就行。”
“我是乔迪,乔迪?霍夫曼,”乔迪越过查克,向利奥伸出手,“你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们从没说过话,你也可能不知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我偶尔就会这样。”
利奥点点头,没有理会乔迪的手,重新把视线转向舷窗外。
“你知道我们不能不说话的吧。”查克忍不住指出,“轰炸机不是靠一个人就能开的。”
“我能做好我的分内事,你们也专心做好你们的。”利奥靠在舱壁的钢板上,闭上眼睛,“我不是来交朋友的。”
恐怕也没人想做你的朋友。查克想,但没有说出来。一直到运输机降落在夏威夷,都没有人再开口。
珍珠港似乎并不知道他们要来,一个军官在电报堆里翻了好半天,才确认了三个士官生的身份,把他们打发到后勤处,后勤处一脸倦容的军官抱怨事先没有接到通知,对着一份表格琢磨了许久,才把他们赶到宿舍一楼角落的小房间,那里面堆满了沙包和污渍斑斑的消防水管,这三个新来的飞行员不得不自己动手搬走杂物。
如果说远在中部的阿尔图斯基地还算有一点点备战气氛的话,那珍珠港就是负值,弥漫着一种轻浮的懒散。轰炸机队每天的训练时间就那么几小时,时常有一整个上午或者一整个下午空着,无处打发。查克和乔迪理所当然地和战斗机飞行员、高射炮兵和水兵们混在一起,打牌,掷骰子,喝酒,拿步枪去打沙滩上的海鸥。只有利奥远远地坐在休息室角落里,守着根本没人听的收音机,专心致志地收集顺着电波传过来的每一点消息。有几个好事的水兵尝试寻衅,就像小男孩拿木棍去戳睡着的狗一样,但利奥一概不理,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对这位轰炸机领航员失去了兴趣,假装看不见他。
一个勤务兵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偷听到军官们的谈话,瓦胡岛的士兵们十月份就能放假回家。所有人翘首以盼,然而眼看十一月都要过完了,指挥部非但没提假期的事,演练的次数反而增加了。又有传言说这是为了防备突然袭击,不过到今天为止,士兵们已经听了太多流言蜚语了,谁都不再相信这些来源不明的小道消息。
轰炸机队和战斗机队白忙了一周,指挥部先是下令把飞机都藏进机库,过不了几天又命令把这些飞机全部挪出来,互相紧挨着,摊开在夏威夷的丰沛阳光下。因为在室外待的时间太长,查克的后颈被晒得脱皮了,他记得自己和乔迪抱怨了十二月被晒伤这件荒谬事。那是12月6日,周六,次日没有训练,但因为轻微的头痛,查克还是睡得很早,七点四十分左右醒来的时候,疼痛已经消失了。他没有开灯,在昏暗晨光里洗漱。七点五十二分,他离开宿舍,向食堂走去。
七点五十五分,防空警报突然拉响。
演习,查克想,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第一声爆炸便撼动了整个基地,停泊在港口里的航空母舰冒出巨大的火球。战斗机和轰炸机的引擎声现在清晰可闻,高爆弹和燃烧弹像雨一样落下,其中一颗就在不远处爆炸,像撕开湿纸皮一样撕开水泥和砖墙,气浪重重地把查克摔了出去,他在地上翻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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