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查克并没有在车间待很久。1940年11月5日,总统大选尘埃落定,罗斯福安稳地回到了椭圆办公室,不到一个月,又一批征兵信陆续发下来了。查克从工厂回到家的时候,一个眼熟的信封就躺在餐桌上,在盛着冷肉和马铃薯泥的盘子旁边。两个妹妹趴在起居室地毯上玩积木,连头都没有抬起。妈妈背对着他在厨房里洗碗,老爸陷在沙发里抽烟,接连不断地喷出烟雾,像个生气的热水壶。谁都没有看查克,但查克知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封信上。他坐下来,拆开信,读了两遍。
“说什么了?”老爸大声问,咬着烟斗。
妹妹们争抢一块红色积木,动手打起架来,梅吉的手肘磕到苏西的下巴,最小的妹妹跌坐在地毯上,大哭起来。妈妈砰地放下沾满泡沫的炖锅,用围裙擦擦手,过来分开两个小女孩,扫开积木。查克走过去,拿起扔在沙发上的兔子玩偶,逗弄哭得满脸通红的苏西。
“信上说什么?”妈妈问。
“‘在指定时间前到当地征兵处报到’。”查克说,妹妹对兔子不感兴趣,继续尖叫,“‘指定时间’是下星期五。”
“你可以不去的,对吗?把信烧掉。”老爸咕哝道,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烟雾,“这场仗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爸,这不是毕业舞会,我不能说不去就不去。”
老爸继续自言自语,抱怨这封蠢透了的信,说罗斯福只是做个样子,不敢真的把美国士兵送到欧洲去,年轻人应该待在工厂和农田里,而不是被弄到大海另一边,诸如此类。查克早就走神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以一种陌生人的目光打量这个客厅和里面的人,他以前从未留意过墙上剥落的石灰,以及遮盖破损地板的难看油毡布,客厅兼作餐厅,总是弥漫着一股油脂和水煮甘蓝菜的气味,混杂着烟草和轻微的胡椒辣味。十六岁那年赢回来的中学橄榄球锦标赛奖杯放在五斗橱上,擦得一尘不染。
我要走了,查克想,这个想法带来了一阵如此强烈的恐惧和喜悦,他几乎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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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查克7600公里远的英格兰东南,一架孤零零的喷火i型战斗机从比根山基地起飞,滑入晴朗无云的天空。
从远处就能看出来这是一架经过改装的战斗机,涂成特殊的粉色,以便隐藏在云层里。驾驶这架喷火的是路易?林登,和查克不同的是,路易是有备而来的。就像当时许多贵族子弟一样,这位年轻的爵位继承人从1938年开始断断续续地趁着假期上飞行学校,1940年早春加入皇家空军,编入位于比根山基地的610中队。
这是路易第三次飞侦察任务,不是个吉利的数字,因此路易把他的幸运物挂在后视镜上,那一小块磨圆的金属片,来自他第一架喷火的残骸,那是四个月前的事了,他在多佛上空被击中,推进器完全停摆,驾驶舱里烟雾弥漫,连近在咫尺的仪表都看不清楚,为了判断高度,路易不得不直接打开座舱盖,把头探出去。后来在空军基地休息室里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路易会说这是他最相信上帝的一刻,“像是有一只手轻轻托了一下飞机”,这架伤痕累累的喷火重重落地,在多石的荒野上划出一道焦痕。路易拆开安全带,飞快地跳出机舱,还没跑出三十米,座舱冒出一团火球,碎片四溅,整架飞机像浇了油的木柴一样熊熊燃烧起来。第二天早上基地派机械师来回收这架战斗机,但机械师认为损毁过于严重,已经不值得维修了,把它留在了原处。路易捡了一块带有焦痕的碎片,磨平锐利的边角,一直带在身上。
此刻这块金属片随着飞机的震颤而微微晃动,海岸远去,路易瞥了一眼仪表,在写字板上记下距离、高度和速度。侦察任务全程不能使用无线电,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笔记和自己的判断力。这是个晴天,云层高而稀疏,不会阻碍拍照,但坏处是地面的防空炮火也能清楚瞄准侦察机。他把写字板放回原处,轻轻把操纵杆往后拉,继续爬升。
没有人喜欢侦察任务,狭小的机舱在高空中寒冷异常,他不得不穿上缝了羊羔绒内衬的笨重夹克,要是落进海里,这件衣服会变得像铅坠一样重。而且比飞越敌方领空更可怕的,就是赤手空拳地飞越敌方领空了,为了减重,这架淡粉色的喷火不但拆除了无线电装置和钢制护板,机枪也被卸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笨重的f24垂直照相机。德国人据闻在建造新的雷达站,空军情报处指望这台相机能捕捉到雷达站的清晰照片。
第九十七分钟,侦察机飞越法国西北海岸。散布在加莱和布列斯特之间的船坞看起来膨胀了,码头周围建起了新的水泥掩体,用于存放u型潜艇。这不是新闻了,潜艇对皇家海军的滋扰从来没停过。坏消息是沿岸树起了疑似无线电发射塔的设施。这意味着纳粹空军现在能“看见”从泰晤士河口出发入海的运输船队,然后悠闲地计划偷袭。路易拍下了无线电阵列,看了一眼手表,再次记下时间和坐标,继续往东。
太阳高悬,驱散了最后一点稀薄的云。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三万五千英尺之下蛰伏着纳粹空军的战斗机群和防空火力。他没有后援,甚至没法求救。路易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扫视天空,提防偷袭者。
一路顺遂,到达法德边境的时候他发现了同样的雷达站,路易用完了相机里剩余的底片,在科隆上空绕了半圈,往家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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