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便近大比,举子皆要入京赴试。孰知胡氏乐极生悲,着了风寒,卧床半月,挣扎不起。惦记着璧辉大事,因叮嘱道:“我儿,娘现在不中用,为你准备不得了。你不如和你姐夫同去,一路有的照应,我也安心。”璧辉道:“时日尚早,母亲何必担忧?我等母亲见好了,再去不迟。”胡氏劝他不动,只是叹息。
璧辉置铺于榻前,朝夕侍奉汤药,因念金生将行,便瞒住姐姐,又侥幸胡氏或不日见愈。孰知胡氏病势愈加沉重,待金生辞去后数日,便现出下世光景,对璧辉道:“快去教你姐姐带康儿回来,与我再看一眼。”璧辉又惊又急,慌忙去金家接回明珠母子。待姐弟扑到榻前,胡氏已是灯枯油尽,气息恹恹,扯了儿女手道:“咬牙苦受了十几年,你们成人,我也有脸见你父亲了。”便垂下泪来。姐弟已哭得说不出话。胡氏看看明珠康儿,又转眼望着璧辉,吐出句:“明珠,好生看觑你兄弟。”说罢便双手一撒,魂入阎罗了。姐弟两个只哭得天悲地惨,披麻戴孝,守灵浆奠,自不必提。
待守过了七朝,便要出丧。乔家祖坟却在福宁县郊,璧辉姐弟便带了家人,一路啼哭,抚棺送去福宁。康儿幼小,离不得母亲,只得携带。金母放心不下,又教几个可靠家人相随照应。待得入葬合坟,一应妥当,返身赶回,已是半月有余。孰知才到城郭外,便见舟挤车轧,人行攘攘,男女老少,形色凄惶。璧辉吃了一惊,拦住一人探问,才知倭寇勾连海盗,趁了官军不备,上岸四处烧杀掠,无论贫富贵贱,尽被荼毒。有幸躲过一命的,便仓惶出逃避难。
璧辉听得心惊跳,忙问:“城东金家如何?”哪里有人知道。璧辉心道:“糟了,糟了!他不在家中,金家只余老弱妇孺,遇此大难,不知作何下落。”忙回到车中,却不敢和明珠直言,只教她母子留在车中,送到妥当处,留下家人看觑,自己带了一仆,入城探勘。但见:
合城碧血白骨,遍地硝烟焦土。战火尚燃,烧尽几处繁华;泪目难暝,识辨谁家娇儿?昨夜温柔梦未醒,今朝魂断恨难平。世间不见飞将军,反教夷奴祸苍生。
璧辉心急如焚,直往城东。远远觑见金家,门户洞开。璧辉慌忙两步扑去看觑,门庭处已烧得焦黑一片,房倒屋塌,狼藉不堪。璧辉与那家人站在门外呼喊半晌,一丝人声不闻。璧辉还要进去找寻,家人拉住他落泪道:“罢了,罢了,想那倭人过处,老弱都杀害了,青壮妇女掳走,哪里还有活人剩下?我家主母若能逃过,想必也避难去了。舅爷如此也是徒劳。”
璧辉呆立当地,怔然道:“我如何向他交待?”家人道:“只要舅爷护得娘子与小官人平安,我家官人便感激不尽了。”璧辉念及明珠母子,放心不下,乃出城返回。明珠等在车中,望眼欲穿,璧辉不能隐瞒,只得徐徐说了。明珠悚然失声,俯身恸哭不止。正是:一别乡关隔死生,孝衣又添新泪痕。
康儿见母哭泣,亦啼哭不止。璧辉抱起康儿呵哄,眼见道路上难民狼狈,捱受不住的便抛儿弃女,单身逃命,暗想道:“也是侥幸。若非送母入葬,姐姐与康儿也不保了。他如何能受落?”想及金生,心下惨痛,便与金家老仆商议:“倭寇四处掳掠,此间终是险地。去他处也是避难,不如北上入京,寻了你家官人,再作计较。”老仆垂泪道:“听凭舅爷做主。”璧辉乃与明珠说了,一行折返往北,凄惶惶去寻金生。
出得福建,便入浙江,到得杭州,璧辉寻了一家远亲,借得些盘缠,便和家人去渡口赁了只船,接了明珠母子上来,沿运河北上。不期璧辉年轻涉世浅,仆从又少见识,全不知江湖禁忌,世情险恶,这一遭便上了贼船,扑身撞进歹人手中。正是:身如五更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原来那船家姓吴,诨名吴三蛇,早年便在绿林黑道厮混,做得杀人越货勾当,后被仇家追命,才隐姓埋名,在江上撑船,吃得一口苦饭。见璧辉衣冠子弟,一行老少避难寻亲,暗中便生不良之心,再窥见明珠貌美,愈发按捺不住,心道:“惭愧!真个老天爷送与的,说不得重旧业了。”待到夜深人歇,暗中移船,泊入一片芦苇中。吴三蛇与几个水手提了刀子,入船舱,先将仆从养娘杀尽,抛入江中。璧辉与明珠已听得动静,抱了康儿,躲在舱角,不敢动弹。奈何康儿啼哭,吴三蛇闻声寻来,一把扯过璧辉,便也要杀。
明珠见状扑身过去,护住璧辉,哭求饶命。吴三蛇道:“你莫怕,乖乖从了我,便不杀你。”明珠知他见色起意,心下悲苦,没奈何道:“妾已无家可归,既得大王垂青,有何不从?只是大王若与我做夫妻,怎能杀我弟我子?求大王放了他们去,妾终身服侍大王,绝无反悔。”说罢眼泪直流,又道:“若伤了他们命,妾也唯有一死了。”伏地叩头,泣不成声。
吴三蛇见她婉转啼哭,梨花带雨也似,越发可怜,顿时合身酥软,心中盘算道:“这等美人,若真顽过一发便死了,太过可惜。罢,罢了,不如放了两个不中用的,教她甘心从我。”因道:“依了你,只你兄弟莫生事端才好。”明珠道:“只要大王放一条活路,我姐弟便感激不尽。”吴三蛇点点头,道:“料得他也奈何不得我。”便出舱去,教水手把船停到岸边。
明珠惊魂甫定,抱起康儿,贴着脸庞呵哄抚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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