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晴了好几日,但到了夜间又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陶宅镇被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各处都点着灯,还有专人挑着灯笼巡夜,看上去戒备颇为森严。
虽然白日倭寇倾力狂攻,几股倭寇侵袭到川沙镇一线身后,甚至攻打陶宅镇,但如今森严的戒备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倭寇。
紧紧闭着的府门外,身穿铠甲的章游击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清楚自己身后这帮废材决计挡不住对面那百余钱家护卫的进攻。
黄昏时,华亭知县和守将侯继高都送来战报,就在城外,钱家百余护卫对峙百余倭寇,除一人临阵逃跑被钱渊斩杀外,以三人受轻伤的代价击溃倭寇,斩首三十四。
这是令无数人瞠目结舌的战绩。
隐隐听见拔刀出鞘的声音,章游击抹了把湿漉漉的额头,也不知道是汗珠还是雨水,他咬着牙在心里暗骂,聂豹这是失心疯了……而且那钱渊也失心疯了,明知道对方要抓你,居然还单身入府。
“咴咴……”
拐角处传来马蹄声,来人一勒缰绳,还没等马儿停稳,就翻身而下。
瓦老夫人仔细打量着对面乌压压的护卫,杨文、张三都手持刀柄,半个刀身已经出鞘,细小的雨滴击打在刀身上溅成一团水雾,后面的百余护卫面色凝重,持刀拿枪,虽然站的不算齐整,但纹丝不动,令人心惊。
还没等瓦老夫人出口,拐角处又有十多骑赶到,不仅仅是俞大猷、李良钦,华亭守将侯继高也赶到了。
显然,虽然钱渊只是个生员,随军后没有任何职务,没有任何名义,但绝不是能轻易动的人物,即使是当朝兵部尚书聂双江。
李良钦和杨文等护卫头领在崇德县相熟,快步过去低声问:“进去多久了?”
“三刻钟。”杨文目不斜视盯着府门,保持着随时拔刀出鞘的状态,“一个时辰。”
这是在说一个时辰钱渊还没出府,他们就要动手……李良钦用力咽了口唾沫,“别傻了,如果真要动手,整个松江府现在万余官兵,唾沫都能淹死你们。”
凑过来的侯继高低声问:“据说是双江公怀疑展才谎报军功,我能作证……”
“是真的?!”李良钦瞪大眼睛回头问:“己身无损,杀倭三十有余?”
“真的,在下亲眼所见。”侯继高敬佩的回头看了眼府门,“不过就算双江公不信,也不至于……”
“不用说了,等着吧。”杨文瓮声瓮气的打断,眼睛还盯着闭着的府门。
府门外剑拔弩张,议论纷纷,瓦老夫人和俞大猷请见都被拒绝,众人都在焦急等待之余,在心里猜测聂豹会如何处置钱渊。
但在府内的书房中,气氛很是古怪,至少在周师爷看来是这样的。
陶宅镇外的山丘上,聂豹严厉训斥甚至要让人拿下钱渊,钱家护卫不惜刀剑相向,而钱渊回镇后第一件事。
当周师爷挽起衣衫下摆不顾体面的一路狂奔冲进书房的时候,见到的却是相谈甚欢的场景,两人手捧热茶站在地图前侃侃而谈,时不时指手画脚,相互补充。
“你小小年纪倒是对地理颇为精通,这幅地图画的不错,比志辅军中那幅还好用。”聂豹轻笑两声。
“也就松江、嘉兴、苏州、杭州一带还算熟悉,其他地方不甚了了。”钱渊斜着眼看着聂豹,“我书房那还有一幅,要不就给俞总兵?”
“嗯,顺带你又能赚个人情。”聂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从进入书房看到聂豹的那一刻开始,钱渊就没想过要个答案,事情是明摆着的,聂豹为了某些缘由要将自己踢开,甚至没有私下处置而是在公开场合,这一方面说明聂豹不愿意将事情缘由说清,另一方面也证明了他的决心。
“徐海此人生性狡诈,而且和汪直不同,他以劫掠为生,甚至在沥港被王民应攻破之前,他还劫掠过汪直的船队。”钱渊盯着地图缓缓说:“但不得不承认,徐海有着极高的天赋,不管是海战、陆战,他精于设伏,又擅长率军穿插,心思机巧,常常有声东击西之举。”
“所以毁去南沙镇军粮实际上很可能只是抛出的诱饵。”聂豹点头赞同,“已经派了探马……说不定徐海现在已经启程了。”
“信使派过了吧?”
“嗯,太仓、苏州、嘉兴都派了信使。”聂豹看了眼钱渊笑道:“听闻之前有人调侃你日后想进职方司,还真有点意思。”
“其实即使晚辈不说,双江公、俞总兵都看得出来。”钱渊摇摇头,“松江府如今驻有重兵,倭寇和狼兵交手也不是一两次了,徐海不会来啃这块硬骨头的。”
钱渊放下茶盏,手指点着吴淞河道:“如果能攻破川沙镇、南沙镇一线,由吴淞河西进攻入太仓昆山,的确很危险,但实际上这附近都驻有客兵,徐海手下倭寇多有沿海居民,不可能一点消息探听不到。”
“任环已经率军驻守太仓、昆山,卢镗在桐乡,归顺州狼兵在崇德附近,甚至常州府兵备道副使王崇古率军就在长江对岸。”聂豹拍了拍钱渊的肩膀,“细微处见大局,这正是职方司的职责啊。”
“双江公别闹了。”钱渊面无表情的说:“晚辈到现在都不敢去台州……”
“哈哈哈,你小舅如今和荆川公配合的不错。”聂豹示意周师爷添上热茶,“你钱展才几度直面倭寇,杀戮决断,屡屡立功,想必谭子理也不至于再和你算旧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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