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来想去,舌头也绕得快打了结,最后干脆直接说明白一切算了。至少不会让人要死要活却个真正的理由都不知道,自己也憋得难受。
可要直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这违背人伦常理的感情,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追溯起来也觉得这爱似乎来得无缘无由,简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年少时候至少可以说是荒唐,可现在又当如何解释。周习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舌笨到如此地步,不仅颠三倒四,而且苍白空洞,似乎说到最后只能归结到一个“欲”字上去。可只是欲的话,那自己所做的又是为了什么?
这场谈话,周习盛感觉自己被自己解剖了,心和肺都被拖出翻来覆去看,哪里是黑哪里又是红。最后姚宛宁听懵了,他自己也懵了。不过如此一来,算是仁至义尽了。周习坤走后不久,他就从假山下了来。他没有注意的花园小路上新留下的脚印,却发现客厅里多了一杯热茶,沙发上也有人曾经坐过的痕迹。
“有谁来过么?”他问道。
“是七爷来过了。”男仆紧张答道。
“那他人呢?”周习盛脸色大变。
“他,他说自己去找您,然后就不知道了……。”男仆如实说道。
周习盛转身就出了门,即使在雪地上也顾不得地迈腿跑起来。小弟这人怎么如此让人不省心?叫他不能出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在不远的路口,周习盛看到了司令部里的车。可车在,开车的副官也在,偏偏周习坤没了人影。
“为什么带他出来?”周习盛极度愤怒道。
“我……我也没办法拦他……。”小副官在他的怒吼里缩成了一小团,从牙齿到腿都在发颤。即使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面对暴怒如狮的师座,他还是从里到外的胆怯了。
周习盛狠狠将拳头砸在车上。他真是恨,在这个节骨眼上,生气跑不见了,要去哪里找!?上海这么大,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一般。而且动静一大,那必然会引起严秉煜的注意。
天空乌云密布,把城市挤压在一块狭小的空间里,是又要下雪的样子。周习坤已经坐着黄包车到了那个曾经禁锢他好几个月的地方。他并不想自投罗网,但是无论如何也要和严秉煜做一个了结。
此时严秉煜不在公馆,仆人急匆匆给他挂了电话去。周习坤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站在对面墙角的落地大钟的钟摆哒哒哒地规律摇摆着。
不一会后严秉煜就来了。他走得很快,到客厅却停住了脚,脸上露出些笑容,道了一句:“习坤,你回来啦。”
周习坤站起了身,用一双眼睛坦然看着那人。
屋子里热得不像话。严秉煜一面摘了一手套,一面道:“你跟我来吧。”
周习坤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随着这人上了楼。这是曾经他呆过的卧室,那些日日夜夜,也算是刻骨铭心了。就连这里面的空气,也能唤起他的记忆,一幕幕地在过电影。
“习坤,你回来吧。”严秉煜看着他恳求般道。
周习坤微低了头,只道:“是你让夏长明来的吧。”
“是。我想见你。”严秉煜坦诚道,他走到周习坤跟前,伸手轻揩了一下那人脸颊:“我无法让你就这么走了。”
“白闻生呢?他在你手上?”周习坤道。
“没有。他现在活得挺好,而且就在上海。”严秉煜道。
“他怎么会在上海?是不是你抓他来的?”周习坤抬起眼瞪向那人,急问道。
严秉煜看着他的眉目,想他生气时,笑时,装傻时的模样,都是如此生动,不禁温柔一笑道:“我抓他做什么?我要的只是你而已。”
“那信为什么会在你手上!”周习坤的肺里滞涨着一口气。
严秉煜转了身,走到五斗柜前,抽开了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小捆用麻绳扎成的一摞信来,放在桌上道:“信的话这里还有很多,你可以一封一封看完。你看完了,就会知道他为什么在上海了。”
周习坤盯住那一叠信,是厚厚的一摞,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封。算算这几个月的时间,要以怎样的频率才能写出这么多来。白闻生是一直记着自己的。他走过去抽出凳子坐了下来,双手用力不稳,好不容易才把绑信的绳子拆了开,开始一封一封,一行一行地看。
今天是雨天,院子里的一串红被打落了一地。今天去书院时遇到了一只灰色小猫,一时看它可怜就抱回了家。…………从信里周习坤几乎可以知道白闻生每天在做什么,哪天又发生了什么,连起来完全就只是他这一段时间的生活。
周习坤看得时而笑时而皱眉,白闻生的样子几乎就在他眼前,能获得这样的平静安宁,他也算是欣慰了。直到他忽然看到一封信里写着:苏时婷怀孕了。他浑身一僵,感觉信变得触目惊心,都不敢往下看了。
原来白闻生是因为苏时婷怀孕才回上海的。而那孩子的爸爸竟然是管家李富,他是一直对苏时婷有心思,苏时婷被他从小照顾到大,竟然十分依赖于他。这事被揭发后,李富跪着求白闻生原谅,可这根本不是原谅能解决的事。
若不是有李富在,白闻生撑不起这个家。苏老爷的照料,还有田赋地租上的搭理都是这人一手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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