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鄙夷地看着他:这人,没脸啊。
不到一个小时,绯叶就来告诉我,他动动手指就破解了那个已经非常微弱的防护,今天晚上就让时空小组接我父亲过来。
“没问题。”他笑,“放心。”
我不想理他,那防护罩本来就是那个神找你们摩罗的人搞的,你作为四大夜叉之一还破解不了的话,就直接回家吃自己吧。
当天下午,我等在一个屋子里,等着见魔王。
我估计,魔王对我的感觉很复杂。那群老专家中还是有一两个厉害的,通过分析我的存在,解释了我应该是许多重灵魂,许多重记忆的集合体,于是,魔王大概也明白了,他一直追寻着我,可实际上,我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看着他做的一切,他却看不到我。因此我直觉地认为,他可能不想见我。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他不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是谁。是他熟悉的那个孩子吗?还是早已在岁月沉淀中,成了别的人?
每一个我他都认识,每一个我的集合,是怎么样的?
这一点,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根据这次的黑木带回来的记忆,他对我的感觉是温润柔和,带有一些大慈大悲的怜悯色彩。
……我去啊,这太怪了吧。
我承认,如果现在有人能看见我,会觉得我是十分文雅,彬彬有礼,温和可亲的人,但实际上,在这上百年的时光中,在死了无数次的经历下,我已经成了一个内心强大,看破一切,也就是说,对一切都不大在乎,热衷吐槽的存在了。可以边笑着寒暄,边在内心中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毕竟作为孤独寂寞的鬼,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无聊得想要吃自己,看见一个人就基本能看穿他的本质,然后在心中嘲笑着把他鄙视一百遍。
就是把自己练得这么皮实,我才度过了一百多年,死了十多次还没有发疯,毕竟变成疯鬼,除了自己,也没人可以闹腾不是。
所以,我也不大敢直接面对魔王,我怕他发现,我真的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孩子了。我甚至不希望再见到他,再回忆起那些痛苦又甜蜜的过去,不想再跟他有瓜葛。
等拿回了身体,我就离开,回自己的时空。
抛下那些作为人的,作为鬼的,一切,抛却一切爱恨情仇重新做人,做好人,做简单的人。
见到魔王前,我是这么想的。
太阳偏西时,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我抬头,见斜阳下,人影拉长铺进门,有人逆光而立,剪影模糊,走进来时,军装划过硬朗的黑影,整个人都是浓墨重彩,从周身的寒气,到眉宇间的阴影。
魔王看上去隐忍,压抑,衰颓,疲惫。
然而他坐在我面前时,却努力调整表情,嘴角缓缓翘起来,尽力摆出原来那样温柔平和的笑容。虽然,那笑容看起来那么无奈和劳累。他真的累了,甚至显出一丝不堪重负的衰老,并不是添了白发或皱纹,而是那双眼睛,历经千万年还依旧润泽明亮的眼睛,布上了浅浅的血丝。
成功后转瞬失败,失败后发现想找回的东西,完全不是当初想找寻的那个,倦了吧,走不下去了吧。
我望着他,失神般看着,忽然就忘了自己刚刚发狠想出的一切。变了,对,我变了很多,可这生生世世的我,甚至直到现在,我有一点没变,
看到他就没办法移开眼睛,看到他,就什么都忘了。
我咳了两声,回神,又想起我怎么咳他也听不见,顿时讪讪,呆愣了半天,扯了绯叶给我备着的好几股红色物质,摆字,谁知道还没摆完,他忽然出声了。
“你在那里吗?”
他像是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心是安宁的,却因为看不到,而有些怀疑自己。
“那个魔鬼说你在,我估计你也是在的。”
他靠在椅背上,眼中略带些无可奈何的笑,并不看我的方向,而是如同自言自语般,倾诉着。
他说了他的小时候。
说了他动乱的少年时期。
说了他亲人丧生,后来稍微亲近的人也纷纷死去的痛苦。
说了他第一次看见我时的心情。
“当时真怪,我居然想,这孩子就是我的未来了吧。”他笑着摇头,眼圈发红,“真怪。”
半晌,他缓缓抬头,红着眼睛,悲伤而温暖地凝视我,抬起手来,摸索着我的脸的位置,最终,居然准确地停在我的脸颊旁。他根本看不见我,抚摸着一个看不见的,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的脸孔,却如同真的摸到了我似的,渐渐从悲伤中展开欣慰的笑容。
“你在这里,对吧?”他笑着,眼中却含泪,“你会回来陪着我的,对吧?”
我握住他的手,刹那间泪流满面。
我觉得他能感受到我,我觉得我能出摸到他,我觉得他真的在抚摸我的脸,我觉得我们的手真的触碰到了对方,握在一起。
第二天,我父亲来了,十分神奇的,他居然能看得到我。说起来也奇怪,每一次轮回,纵然我认不出他,却注定会遇见他两三次,虽然我通过许多的分析和推断知道他是我父亲,可真正活着的黑木,除了最后这次,没有一次认出他来。
“您能看见我?”我不解地问他。
“不仅能看见,还能听见呢。”清芦,我俊雅清逸的老帅哥父亲伸过手来,揉揉我的脑袋,“我还碰得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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