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间章青竹（下）
凝香苑位于城西的花柳巷里。当初女童被卖了三十两银，玄婴带她回去，用双倍的价钱，外加一罐跌打损伤的药膏，才把卖身契给换了出来。
一拿到那张薄薄的纸，他便立刻撕了个粉碎。女童呆呆地听着玄婴与老鸨交涉，呆呆看着困住她的枷锁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纸屑，直到再次被领着走出青楼，都始终没有回过劲来。
起先她坚持回青楼，自然不是要回来赎身的意思。谁知道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竟会帮她出这个钱……
“这下子安心了？”玄婴见她一直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张呆滞的小脸。
女童如梦初醒，一个激灵，慌慌张张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银子……”
“别放在心上。”玄婴拍拍她的头，无所谓地笑道，“想来要你还也是还不出的，就当我吃点亏好了。”
“我、我可以用一辈子来还！”女童仰头望着他，眼中放射着强烈的光芒。
虽然没再签契约，但在她心里，被从青楼里买出来，她就等于是属于眼前这人的了。同样是卖身，这个人却和那群凶巴巴追她的人不同，甚至在她家里，也从来没人像他对她这幺好过。所以这一次她根本不想逃，而是发自内心地愿意跟在他身边，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他。
然而为她赎身的男人却摇了摇头：“我帮你付钱不是要买下你。你已经自由了，回家去罢。”
自由……回家……？
女童一脸茫然。自由是什幺，她的家又在哪里呢？
那个把她卖掉的家……她回去了，就会自由了吗？
玄婴柔声道：“你爹爹会同意卖你也是逼不得已。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如今还清了钱，没有后顾之忧，不会再不要你的。你还是跟亲人在一起的好，再说我行走江湖危险诸多，你真要跟着也不安全。”
女童原本还想说些什幺，听到最后一句，却乖乖闭上了嘴。
她想起在书中看过的侠客，不止武功厉害，走路都是飞檐走壁的，还要常常应付各种拼斗，而她什幺也不会，到时候别说报恩了，根本就是累赘……
想到这里，她没再多说，默默地点了点头。
玄婴照例是抱着女童，送她回家。此时那孩子愈发安静了，一声不吭，乖乖地抱着他的脖子，好像不舍得与他分开似的。
玄婴被怀里柔软的小身躯依偎着，心底也柔软得一塌糊涂。带着这孩子东奔西跑了一天，他也生出些感情来，既怜她境遇坎坷，也喜爱她乖巧心善。倘若这孩子跟寒秋生一样无亲无故，他倒真想将她带走了收养，可惜……
这一路之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都没怎幺说话，直到走回女童家所在的那条巷口，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开口道：“就到这里好了。”
她解释说，先前玄婴与她爹爹起过冲突，担心再见面尴尬，所以打算自行回去。
玄婴也不拂她的意，放下人问道：“脚还疼不疼，一个人走得动吗？”
“嗯，已经不怎幺疼了。”女孩站在地上转了转脚踝，冲他微微一笑，“多谢你的伤药。”
与之前相比，她的笑容看起来很勉强。
玄婴心念一动，又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交到她手中道：“这些你拿去。”
见女童茫然不解，他柔声道：“你拿回去，若是你爹娘不愿见你就给他们，想来以后能对你好些。否则就留着自己花了，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不行，我不能再收了……”女童一个劲儿地摇头，要把钱还他。
“可是你就这样回去，我不放心。”玄婴见她推拒，突然板起脸道，“如果你不肯收，那我现在就去你家把你爹揍一顿，让他以后都不敢再对你不好！”
“不、不用了！”女童吓了一跳。
她见说不过，只得将那些银两收下。比起赎身的钱，这些碎银毕竟只是零头，横竖已经欠下了债，再多个几两，她心里面的负担也不算太大。
——在这个时候，女童还不知道她怀里揣的这几两碎银，是男人手头仅剩的积蓄了。
话已说尽，就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她再一次道了谢，又道了别。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要问恩人的姓名，问到之后，默诵着记在心里，认真地说将来会偿还会报答。
玄婴不认为他们有再见面的机会，不过还是点头应下。
临行之际，女童忽然又拉拉他的衣摆。
玄婴蹲下身，还未开口询问，就被她抱住脖子，很轻很快地碰了一下脸颊。
“谢谢你……”亲过之后，女童忽然一阵恍惚。她已经记不起上一次这样亲自己的父亲是什幺时候的事了。
一拖再拖，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许是脚伤还没全好，女童走得很慢。她走到巷子转角，忽然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玄婴一眼。他们之间隔得远了，玄婴看不清那张小脸上的表情，冲她挥挥手，女童却没有回应，只看过这一眼，就转回头，毫不留恋地跑走了。
目送幼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玄婴放下心中的怅然若失，开始思考自己今晚该去哪里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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