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在墙上划下“正”字的最后一笔, 正正好好六十个, 三百天,将近十个月。
他回头看一眼,司尘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长长的眼睫毛动也不动一下。
这大概是这位上神活了万把年以来,睡的时间最久的一次了——久到罗城恨不得能穿回三百天前, 掐着那个啥都没做, 傻乎乎答应司尘等他的自己暴揍一顿。
他现在被困在幽冥海里,出也出不去, 人也叫不醒,他饿不死也不用睡觉,每天对着司尘的脸, 似乎也没比以前多看出几分可爱来。
现在他只想等人回来了,让那家伙知道城哥为啥叫城哥。
外部的压力现在都是由汲川扛着, 但他本就是戴罪之身,司尘这次捅的娄子又实在太大,别说是他, 就连阎王都快扛不住了。
天规森严, 天道无情。
画完“正”字, 罗城坐回地面, 靠着床沿闭上眼睛,习惯性地抓住司尘的一只手腕,指腹搭上他缓慢跳动的脉搏。
突然间,牢房外的空间场发出了一阵波动。
罗城睫毛一颤, 倏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去。
房门打开,看清来者何人后,罗城惊讶地挑了挑眉:“典狱长大人?”
走进来的正是九夷。他今天没有戴上兜帽,露出一张雪白冰冷的脸,金色的瞳孔和眼角的朱砂痣让他整个人(?)平添了一丝妖异感。
看惯了幽冥海典狱长鬼气森森的模样,要不是那身绝对不会认错的黑袍子,罗城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
“罗城,”九夷面无表情道,“跟我走。”
“去哪儿?”
九夷璨金色的眼底泛起一丝微澜,“三十六重天。”
罗城心里倒没什么惊讶或是慌张,反而是大石落地的一声叹息:终于来了。
毕竟最后,是他“放走”了司尘,他就没想过自己能逃脱惩罚。
罗城把司尘的手腕妥帖地放回去,最后替他整了整衣服,然后站起来轻松地展了展筋骨,洒脱一笑:“那就走着呗。”
大门缓缓关上,最后一丝微光消逝前,没有人看到司尘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
三十六重天。
“今儿个陛下怎么突然要开大会?上一回还是……五十来年前,汲川上神那事儿吧?”
“可不是。小神我听司命星君家的小童说,这回押上来的好像是地府的那个旱魃。”
“是他呀!唉哟,那不还是司尘上神的事儿?”
“可不是!啧啧啧,你说这些老祖宗呀,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不消停呢!是不是活太久了心理都不正常了……诶,西方教廷有一个词咋说的来着……‘h’?”
“唉哟,你还挺洋气!”
“那可不,五百年前去西方教廷交流那回,小神我可是副使长呢!”
罗城鬼生五百年,还是第一次到天庭这样高大上的地方,除了冷冰冰就是冷冰冰,还不如地府热闹有烟火气,安静得像个陵墓。也不知道那些神仙们都是怎么在这儿住下去的。
空旷的大厅里,雪白的立柱高耸入云,两侧像法庭旁观席似的重重长阶上站满了隐在白光中模糊看不清的身影,正前方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之上,天帝高大的身影站在一团耀眼的金光中,令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直视。
在场唯二的异类就是一身黑袍的九夷和便装的罗城。幽冥海典狱长把他带到之后,便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罗城敏感地听到了两侧旁观席中低低窃窃的嗤笑声,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道如洪钟霹雳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威严无比,“跪下。”
罗城心神一震,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就要下跪,偏偏此时不知为何,反骨发作,他竟然脑子一抽,硬梗着没跪。
两侧重重长阶上顿时响起一阵声浪,天帝的声音愈发严厉:“跪下!”
声音像波浪般扩散开来,长阶上影影幢幢的神与仙们异口同声道:“跪下!跪下!跪下!”
罗城“噗”地吐出一口黑血,终于扛不住满天神佛的威压,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妈的。”他舔了舔齿间的血腥暗骂了一声。
左侧长阶的首位,一道莹白的身影出列,朗声道:“旱魃罗城,八百五十六年前于人界降世,八百五十五年前入职地府轮回司,四百一十六年前升任轮回司副司长,六年前升任轮回司代理司长至今。罗城在任职期间,……”
罗城试图动动身体,然而他浑身却像被镇压在五指山下一般动弹不得。
“……罗城在最后一次任务,追捕前轮回司司长,地府逃犯司尘期间,无视天规森严,徇私枉法……”
“……影响六界安危,理当重罚!”
一语落地,回声荡入云霄,大厅内鸦雀无声。
过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天帝才道:“罗城,你可知罪?”
罗城死死咬住牙关,浑身骤增的压力让他差点五体投地地跪趴到地上。
他抬头看向视线尽头那团耀眼的金光,忍住眨眼闪避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微臣……知罪。”
天帝的声音这才透出一丝满意,转而向在场所有的大小神问道:“诸位爱卿认为,该如何责罚?”
一道声音说:“正如司命星君所说,影响六界安危,理当重罚。”
“地府可有先例,司长渎职造成严重后果者,该如何处罚?”
阎王连忙出列,俯首拜道:“启禀陛下,应当关入幽冥海,非天下大赦不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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