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过十五便活不过十五,与他何干?
常言道:“早死早超生”,指不定下一世还能挑一个好人家。
在他思忖间,小公子已绕路去佛殿了,只余下他一人以及他耳侧恼人的蝉鸣。
小公子一年较一年容易生病,最开始,在床榻躺上三五日便能起身,待小公子十岁,至少要躺十日方能起身。
小公子的父母在小公子来无相禅院的前两年,每月都会来探望小公子,渐渐地一季来探望一回,半年来探望一回,逐渐演变成仅小公子的生辰会来探望一回。
在小公子十一岁生辰那日,小公子的父母并未来探望小公子,小公子从破晓便坐在禅院门口的石阶上,一直坐到日暮。
明空穷极无聊,坐于小公子身侧,道:“你爹娘今日不会来了。”
“嗯,我知道他们不会来了。”小公子的语调很轻很轻,仿若一阵转瞬便要消失于天地间的清风。
他啧了一声:“那你还等他们作甚么?”
小公子面色平静,托着腮道:“我等是我的事情,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事情,我不过是想等他们一日。”
“你还真是个傻子。”他欲要再讽刺小公子几句,竟是词穷了。
小公子面向他,认认真真地道:“对,我是个傻子,还是个短命的傻子。”
小公子近乎于自暴自弃的乖巧令他生了一肚子的火,他一扯小公子的手腕子:“你若是想他们了,便回家去罢,何必在此枯坐?”
小公子被他扯得一踉跄,双足失衡,一连滑下了三阶石阶,若不是被他扯着手腕子,早已滚下山去了。
他扶着小公子站稳了,又冲着小公子道:“不谢谢师兄么?”
小公子却是道:“不要紧的,从山上滚下去便滚下去罢。”
他瞪着小公子道:“你是当真不想活了不成?”
小公子歪着脑袋问他:“人生在世,活着的意义是甚么?”
他被问住了,他从来不曾思考过活着的意义是甚么,他只是终日捣乱。
“于我而言,活着的意义便是来这人世间历练一遭,早死晚死并非我能选择的,亦无甚差别。”小公子含笑道,“于你而言,活着的意义便是教别人不痛快罢?”
他被小公子这么一说,认定小公子是在嘲笑他,正要反唇相讥,却又闻得小公子道:“师兄,我其实很是羡慕你。”
他一时哑口无言,小公子一点一点地将手从他的虎口抽了出来,而后坐回了原先的石阶上,又托着腮,眺望远方。
一阶一阶的石阶瞧来似乎无穷无尽,在这无穷无尽中不会出现他想见的人,亦不会出现甚么奇迹。
小公子这般想着,仰起首来,看着西沉的金乌。
待金乌全数被西方吞没,银钩继而悬于天际。
他看着被月色与夜色包裹着的小公子,不禁觉得小公子的表情像是在哭,但小公子的面孔却无一丝s-hi意。
他鬼使神差地又坐回了小公子身侧。
过了一个时辰,师兄来唤他们了,小公子不肯走,他便也不走,师兄劝了又劝,没了法子,便去禀报了住持大师,即他的师父。
师父亦劝不动小公子,遂命他陪着小公子,勿要欺负小公子。
被师父这么一命令,他却更想欺负小公子了,他努力了整整六年,还不曾将小公子欺负哭。
师父走后,小公子忽然道:“爹娘添了一个弟弟,我不再重要了,我早已被他们抛弃了。”
他应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送走他后,又得了一子一女,但从来不曾因此忽视过他,即便他对父母的态度并不好,父母亦会每月来探望他一回,还会时不时地差人送他喜欢的果物糕点来。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公子——他为何要安慰小公子?他才不是会心软之人。
小公子低喃着道:“我今日十一岁了,最多还能活四年,这意味着我还能等爹娘四回,我想我是等不到他们了。师兄,待我死后,便劳烦你将我的尸体烧了,骨灰埋在山下的罗汉松底下罢。”
“你以为你生前你爹娘不愿来探望你,你死后他们便会来看你了么?痴人说梦!”他登地站起身来,“你带路,我陪着你回家。”
小公子摇首道:“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他下意识地取笑道:“你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怪不得只能等着你父母大发慈悲地来看你。”
小公子苦笑道:“你说得对。”
他窝火地问道:“那你可知你家住在何处?”
小公子答道:“宣海城。”
“我们这边出发罢。”他朝着小公子伸出手去,“喏,牵着我的手,以免失足落山。”
小公子迟疑不定,良久方才牵了他的手。
他牵着小公子下了山,又觉察到小公子掌心泌出了一层汗,没好气地道:“我又不吃人,你怕甚么?”
小公子吸了吸鼻子道:“你确实不吃人,但你会欺负人。”
他是初次听见小公子的抱怨,非但不内疚,反而颇有成就感。
他是百年难遇的修仙人才,已能日行千里了,见小公子走得实在太慢,不耐烦地蹲下了身去。
见小公子迟迟不上来,他回过首去道:“上来罢,我背你。”
小公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发问道:“师兄,你说了甚么?”
他更加不耐烦了,哼了一声,才道:“上来,我背你。”
“哦。”小公子怔了怔,方才慢吞吞地爬上了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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