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奇受不了这种气氛,站起来说了一句:“你先输液,我去外面转转,等输完后送你回家。”就要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沈陌叫住了他:“亦奇,陪我聊聊。”林亦奇迟疑了几秒钟,又走回病床前。
沈陌看林亦奇肯乖乖坐回来,从醒来时就微皱的眉终于舒展开。他把视线集中在天花板上一块将脱未脱的墙皮,问道:“我们家的事,肖绎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对吧。”听到林亦奇传来一句闷闷的“没有”,沈陌再度缓缓开口,记忆的片段随话语从结痂的心灵空洞中释放而出,如水雾般遮蔽视线:“故事很长,亦奇,你不要嫌烦。”
“我小时候的生活还是挺幸福的,虽然大部分的日子都记不清了,但每次偶尔回想起来,还是暖意居多。转折点是我九岁生日那天,本来说好全家晚上一起去饭店吃饭,结果到了约定的时间,我爸却没回家,我妈不知到给他打了多少个电话,开始时没有人接,后来就干脆关机了。我妈担心他出事,甚至打电话到他单位去问,得到的消息是没到下班我爸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谁也没心思吃饭,我妈抱着我坐在沙发上等着爸爸,一直等到半夜,才等来一个醉醺醺的人。在我有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到爸爸喝成这样,他醉酒后也不闹,一直默默流泪,无声地哭了一宿,第二天酒醒后我俩怎么问他,他都说没事。
但从那天开始,我爸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家也更加沉默。我开始听到他俩在半夜压低声音地争吵,或者说是我妈单方面和他吵。家里那些年和谐的气氛再也回不来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压抑感。我妈总是哭,我爸,还是什么也不说。
终于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迎接我的没有准备好的饭菜,只有打翻的一地狼藉和一个失态的女人,我妈搂着我哭着说:“你爸走了,他不要咱们了,他这个骗子。”我抱着我妈,还天真地安慰她:“咱们也不要他,咱俩过。”
那年我十岁,我爸和我妈离了婚,他净身出户,不知所踪,没有人告诉我家散了的原因。我猜是出轨,看上去老实顾家的爸爸,原来也会包养别室,我不敢开口问,只能更乖更听话,以换得我妈偶尔的笑脸。
亦奇你知道吗?我原来的名字是墨水的墨字,我爸离开以后,我妈第二天就拉着我去改了名,寓意“从此陌路”。
我以为我妈伤心一段时间后会慢慢习惯两个人的生活,就像我一样,没想到她一直困在情绪里从没走出来过。她把自己封闭起来,甚至几个月不上班不出门。我开始学着给她做饭,听着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说着我爸是个骗子。我总是想,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好起来了,过一段时间就好。结果,在一个y-in雨的午后,她躺在浴缸里,割腕了。
我还记得那天她流的血,那么多、那么腥。感谢老天,那天因为准备考试提前放了学,否则我就再也见不到我妈妈了。
人是救过来了,但我妈的状态特别不好。她得了抑郁症,严重要需要住院治疗的程度。我妈在家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她之前因为要强和自尊,从来没有和娘家细说过自己的情况,更谈不到找人开解心结,事情发生了,外婆她们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经过了背着我的几次家庭会议。我们娘俩被决定了去处。我妈留在苏州老家,先住院治疗,病好后去和我大姨一起住,我大姨离婚多年,子女也大了,俩姐们正好做个伴一起生活。我则迅速办理了转学手续,离开南方,和嫁到北方的小姨一家生活。当时她们做出分开我们母子的决定的理由,可能是怕我妈的病影响到青春期的我。而任何安排,我都只能接受,我就这样离开了家,离开了熟悉的生活。
小姨一家对我不能算不好,但寄人篱下,心理上总像是隔着一层。我小姨从小就很亲我妈,因此对我爸恨之入骨,有时甚至会因为我的做派举止肖似父亲而迁怒到我头上。对我来说,上学的时光远比放假快活,我就是那时候和做同桌的任宏好起来的。
我意识到自己的x_i,ng向大概是在14岁,上初二时忽然喜欢上了我们隔壁班学习委员,那个男孩长得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也许不是特别帅,但当时就是喜欢到不行,恨不得每天都能看到他。其实我刚知道x_i,ng向时并没有多少挣扎,就觉得喜欢男的或喜欢女的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人。所以我甚至毫无心机地向任宏出了柜,幸好他不恐同,还帮我出主意。任宏看我天天花痴得要命,不知从哪帮我弄了张学习委员的照片让我藏在钱包里。
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在我又一次躲到房间里拿着照片偷偷看的时候,被我表弟发现告诉了我小姨。我小姨揪着我质问时,我特别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自己喜欢男孩。当时小姨那混杂着厌恶、惊恐和愤怒的表情,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出现在我梦里。小姨狠狠给了我几个耳光,被小姨夫拉走的时候气得表情都扭曲了。在她歇斯底里地骂声中,我终于知道了我爸和我妈离婚的原因,那件每一个人都瞒着我的事因为我秘密的暴露被强行摊开扔在我面前。
我爸离婚并不是因为出轨,而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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