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管所的铁门哐啷一声打开,牛青松穿过阴暗狭长的走廊,朝着敞开的铁门走来。
他低着头,目光谦虚地落在他走动的脚背上,双手垂在胸前。他的头皮闪闪发亮,上面没有一根头发,理发剪把他在少管所里长出的头发,全部还给了少管所。他的目光像是固定的,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很有规律。
牛红梅向前跨出两大步,双手紧紧抓住牛青松左手的无名指。那是一根残缺的手指,三年前,为了向公安人员证明自己没有撒谎,牛青松用小刀割掉了一小节。牛青松手指喷出的血染红书桌,那些斑斑血迹至今还活跃在我的眼前,仿佛没有风干。牛红梅说你的手还痛不痛牛青松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目光稍微往上抬了抬,鲜艳的舌头舔着干燥的嘴唇。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和头发愈抬愈高,最后我只看见他两个宽大的鼻孔。
他的眼睛面对天上的太阳微微眯着,他终于看见太阳了。
我说上车吧。牛青松和牛红梅坐到我踩的三轮车上。车轮开始转动,牛青松好像不太适应,用惊恐的目光盯着后退的楼房和街道两旁的树木。他说停停停。这是他走出少管所说的第一句话,我依照他的指令把车停到路旁。他跳下车指着我说下来。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下来。我只好下来。他说车子,让我来踩,你们都给我坐好。我坐到他的位置上,他坐到我的位置上,车轮再次转动。他衬衣的袖管里灌满风。他说从现在起,我要做一个高尚的人,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做一个勤劳的人。我不坐享其成,不不劳而获不自私自利。他不停地说着。他脊背上、额头上的汗水被他说了出来。
回到家里,牛青松把他的身体全部交给了沙发。他笔直地坐着一动不动,两颗煤球似的眼珠也不怎么灵活了。牛红梅说青松,我又怀孕了。牛青松沉默着。牛红梅说青松,你姐夫还有一年多就大学毕业了。牛青松沉默着。牛红梅说青松,你说杨春光他会不会另有新欢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他抱着别的女人睡觉。牛青松依然沉默着。牛青松的沉默使我们感到脊背发凉。我说你可以去找刘小奇他们玩一玩。牛红梅说你是不是在思考,你一思考,我们就心跳。
我说你记不记得爸爸给我们说过的一个笑话他说1949年,也就是解放前,有一位小伙把新娘迎进家门,许多年轻人跟小伙打赌,看他有什么办法让新娘开口说话。那时的姑娘很封建。夜晚,席已散,客不走,那些想听新娘说话的人,都把耳朵贴到墙壁上。
小伙子,也就是新郎,他故意把被横着盖在身上。新郎和新娘的脚以及大腿都露在外面。
我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是什么季节如果是冬天,他们的大腿一定很冷。新郎说岳母家的被怎么这么短,连我的膝盖都盖不到。新娘说不是我们家的被短,是你把被盖横了。就这样,新娘开口说话了,新娘不再沉默。
在我给牛青松讲故事的过程中,牛红梅已把鱼头青菜汤、红烧肉、青椒炒豆腐摆到了餐桌上。她说你们,别说了,赶快洗手吃饭。牛青松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的耳朵好像失灵了,对牛红梅的声音没有做出应有的反应。牛红梅说我知道你受苦了。三年来,我没能天天去看你。在你被关的日子里,我没有痛定思痛,反而谈恋爱、结婚甚至怀孕。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我说我也向你道歉。在你被关的日子里,我不仅不悲痛,反而有说有笑,还参加各种娱乐活动。我不应该踢足球,也不应该把学习成绩搞得那么好。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我对不起你。
牛青松的双手终于动了起来,他拍打沙发扶手,皱着眉头张着嘴巴闭着眼睛喊道:我要劳动。他的喊声响彻云霄。牛红梅的说话声被牛青松的喊声淹没。牛红梅一连说了三次,她的声音才从喊声中脱离出来。牛红梅说你要劳动什么牛青松说打煤球。
第二天早上,牛青松踩着我家那辆破;日的三轮车去煤炭公司拉煤。他把身子伏在三轮车上,以便减少阻力。他的双脚在三轮车的脚踏上起伏着,他的嘴里哼唱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当他站在填河路19号煤炭公司的旧址上时,他没有看见一丁点煤炭。三年前的那块煤炭公司的招牌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一排整齐的发廊填满他的眼眶。那些发廊的茶色玻璃上,写着美容、按摩、洗头、吹头。
一位姑娘从玻璃的后面闪出来,她的嘴唇肥厚,两个rǔ_fáng像两个硬大的冬瓜。她每向前迈动一步,胸口就会剧烈地颤抖一下。牛青松嗅到了姑娘的香气,姑娘香气扑鼻。
姑娘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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