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要搬出瞿家宅院的时候,知闲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始终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正视瞿世嵘,在瞿家的这些天,她虽是努力的端着为人大嫂应有的样子,有时候却总也忍不住的走神。
面对着一模一样的脸,她心中很难不起什么波澜。
她觉得自己许是像患了白内障的病人,很想看清楚,可是又不肯动手术,生怕手术失败,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彻底的变成一个瞎子。
所以明明答案就在面前,她却不肯承担手术的风险,宁肯自己慢慢失明。
瞿氏早就知道他们要搬出去,只是不曾想到动作会这么快,她守在门口要瞿世峥把瞿世嵘一并带到公馆去,说是也好提携。
“你怎么不想想,当初要不是世嵘把去北平的机会让给你,你能有今天?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东西!”
瞿氏的声音很是尖锐,直直的扎到人心里头去,却不是像刀,而是像牛尾,令人恶心生厌。
因得是在瞿家内宅的关系,也并没有旁人,只有林逸国和罗力二人算不上是瞿家人。
素来稳重的林逸国却是额上青筋直冒,他从腰间掏了配枪出来,指着瞿氏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少帅在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是个什么地位,说句不中听的,瞿世峥一句话,比南京的命令都要管用。
他们这些人战场上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战功荣耀一类是从未想过、在意过的东西,有什么能跟命比?他们不惜命,走上来的每一步却都是脚踏着无数鲜血,这醒目的红里头,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亲如手足的兄弟的。
段骐的外孙,人皆以为天之骄子,面前铺的是康庄大道,可是正因为这样的想当然,他才要付出比旁人千倍百倍的代价和牺牲。人家一场漂亮仗便能赢得人心的时候,少帅得打出数场硬仗才能服众。
瞿世峥的心性,没有人比一路陪着他走过来的林逸国更清楚。
瞿氏想要她的小孙子在军中成为人上人,也不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
瞿氏一见着枪,双腿就软了,若不是身旁的芷兰扶着,她早已坐在地上了。
“世峥哥哥,奶奶做事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的祖母啊!”
瞿世峥淡淡看了瞿氏一眼,摁下了林逸国举着枪的手。
他没有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这样的沉默延续了一路。
知闲坐在他身旁,一双纤手握着他的一只手,眼睛盯着窗外变换的风景。
瞿氏大概只是瞿世嵘一个人的好祖母。衍之从上海赶到茂城,回来的第一天她就让他去祠堂祭祖,而对瞿世嵘,却是大摆酒宴,接风洗尘。一个远道而来,一个近在咫尺,待遇却是这般的天壤之别。
她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情,可是往往细节处更能见人品。方才瞿氏的歇斯底里,让她对瞿家是彻底的失望了。
怀着这样念头的,不止是知闲一个人。
林逸国掏枪的时候,罗力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因为林逸国敢拿枪指着瞿氏,而是因为素来冷静只在将军之下的林参谋,竟然也有暴怒的时候。
不过在参谋部的,又有几个人是脑子不灵光的?
当年之事他们这些事外人不敢揣度,可是看瞿氏的态度也知道,只怕瞿家于将军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暖的家所在的了。
“夫人,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一直拎着行李跟在知闲身后的林逸国忽而开口了。
一下车他就告诉衍之司令部有加急文件,已经呈到办公室去了,知闲便猜到林逸国许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单独告知自己的,现在见他开口,倒也不是十分吃惊。
只刻意的放慢了脚部,好让他说。
林逸国会意,也就开口了:“当年离开瞿家的事情,我觉得那一直是少帅心里头的一个结。”
瞿氏的厚此薄彼打段瑜还在瞿家的时候就开始了。
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不过是一个亲近祖母一个亲近母亲的区别罢了。这落在瞿氏眼里,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她以为瞿家的孩子是不该亲近外人的,而段瑜这个儿媳妇在她眼里头就是一个外人。
小孩子的心也是十分敏感的。察觉到自己被祖母冷落和挤兑的小世峥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于是事事臻美,别人做到九十九分的,他一定要做到一百分。
相比之下,弟弟自然就显得逊色的多。
这一来,更是让瞿氏觉得不痛快,她岂能容忍儿媳妇往自己眼里砸钉子?一样的孩子,大孙子什么都比小孙子好,不显得自己这个教导小孙子的祖母无方吗?
小世峥越是优秀得到的夸赞愈多,瞿氏心中的黑暗滋生的就越广。
所以,当年瞿氏寻借口赶段瑜离开,原因未尝没有这里头的一部分。
那时候,兄弟两个人都是六岁。段瑜走的那天,小世峥跑着追了她很久,瞿氏在门口扬言,“你要是敢跟着这个小娼-妇走出去一步,就再也别进我瞿家大门!”
“不知道为什么,少帅后来还是回来了。我想着大概是少帅的母亲,老夫人说了什么吧。少帅被瞿氏逼着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才得以进瞿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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