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她们隔壁村的一个老大伯就得了肠道癌,那么健壮的一个人,平时都自称自个儿身体是“德国制造的大功率机器”,确诊后只过了两个月就去了。然后就是她认识的同村的一个姑娘,只有二十出头,得了乳腺癌,是后期,知道后直接割脉自杀。那姑娘是她隔壁大学的,化工系,很聪明很刻苦的一个姑娘,平时把饭钱省下来也要寄回家里去,然后骗家里人说她吃不了那么多,她正处对象呢,要减肥。
嘉言还记得,她自杀前那一天,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嘉言姐,我不想死,我好怕啊。但是,我知道,我这个病根本治不好,我不想弄得家里头人财两空。我们家够苦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妈,她有颈椎病,平时就靠着我给她按摩,还有我弟弟,他才上小学呢。早知道,我就多买点人寿保险了,我干嘛要省那点钱啊,我以为我会活到八十岁呢。”
她们村在镇的西南,和这个镇外围那些地儿隔水相望,她太婆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和她说过,他们小时候得靠着摆渡过河,到了她十岁那年,村长集资给大伙儿修了一条大桥。这么多年了,那桥已经老了,两旁的栅栏不是缺了一个弯儿就是少了一个角。不过,大家好像也没那个心情去修缮,或者是没有那个闲钱,就任由它风雨无阻地矗立在那儿。而它也那么争气,就一直挺了那么多年。
身边人分分合合,半百还没过,夫妻吵架离婚的都不计其数了,倒还没这桥长情。
他们村是建在河上的一个个山丘组成的小岛,所以泥地岸边都是青苔,镇上人就把这地方叫青苔湾。在河的这边往桥对岸望去,飞翘的屋檐透着江南水乡的余韵,青石板路上总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撑着油纸伞。细雨绵绵,把地面打得油光水量。
山间还有撞钟声。
一年又一年,生老病死,循环往复。
到了家里,嘉言把伞收起来,放到屋檐的角落里,在门口的草席地毯上随便跺了两脚就进了门,唤了一声。舅母像是失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流着眼泪。外婆骂她:“你哭什么?跟你说不要再弄那塘了,你偏不听!钱赚的完吗?咱们家都这样了,多赚一点少赚一点又有什么差别?”
舅母哭着说:“我那不是为着孩子嘛。你也知道,杉彤明年就上大学了,学费肯定不少吧,阿宇明年也要毕业了,过两年总得娶媳妇吧?他那也不是什么好学校,毕业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都不知道,还是上海那种地方,我能不担心吗?”
“担心,担心又能怎么样?现在好了,你请的那么两个外地人,这才干了几天哪,就这么淹死在咱们塘里,现在怎么办?人家儿子已经找上门了,你男人和你爸现在被抓进去了。怎么哪,怎么办?”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得声嘶力竭。
她舅母是她母亲的亲姐姐,她外公唯一的两个宝贝女儿。她们家上个世纪是做鱼饲料起家的,日子非常富足,那会儿是镇上都羡慕的望族,所以她舅母就招了女婿,她的表哥、表妹都姓的白。但是到了现在,这些年市场萎缩,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到了这两年,已经捉襟见肘。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也难怪她舅母着了急,把祖地那两个荒废的鱼塘都重新换水开新了。因为本地人要价高,她舅母经人介绍从镇外不远的浣溪招了一对外地夫妻。谁知,这俩人居然在上班的时候喝酒,男的跌进塘里,沉了下去,女的去拉,结果一起沉了。第二天是村上的二愣子发现的他们,尸体都浮肿了,就那么飘在塘面上。
小老百姓的,一辈子没见过死人,这是头一遭,还是两个,吓得他屁滚尿流跑着去报信:“姨啊,你们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舅舅和舅母从被窝里出来,起先还不信呢,听二愣子又是一通解释,都傻在了那里。
舅舅当即就清醒了。平时那么温和的人也急红了眼,抓着舅母,怒声逼问:“你叫的什么人啊,我不跟你说过那塘不吉利,靠着祖坟呢,别去碰吗?你干了什么啊?”
舅母也傻了,愣愣在站在那里,然后一屁股坐倒。
这边还没缓过来,那边苦主就找上门了,是个社会小青年,他们隔壁镇的,纠集了一帮人,什么三大姑八大姨乃至他那些狐朋狗友都来了,闹哄哄的要赔钱,要偿命,还报了警。家里唯一两个有文化的孩子还在外面读书,就剩下几个书都没念过几年的在那里,又是本分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舅舅和外公被抓去了派出所,那小青年还逼着舅母和外婆两人签一份条款,说是签了就放人。两人吓得六神无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签了。
嘉言从她们零碎的话里,也了解了大概,见她们哭得如此伤心,转身把隔壁的小外婆叫来,问个具体。
小外婆叹着气,原原委委地告诉了她,又是捶胸顿足:“出事那会儿,我在镇上厂里上班呢。这么大事儿,她们也真是糊涂,都不和我们商量的,就那么签了那份条约。好了,现在也签了,人还没放回来呢。这是个什么事儿啊?嗳,好好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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