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也是面有荣光,她本只是想带苏陌素前来做件善心之事,也算是为她自己积福累福,却不想竟有意外收获。
董老夫人仍在赞叹那琴曲:“只是耳闻,便有如亲见,铁骑奔腾,两军对垒之景。”
急促之音渐缓,两军似是胜负已分。那功败垂成的一方却并未投降认输,只是合唱家乡小调。昔日软音,如今却是诀别之曲。
不仅是董老夫人,就连苏老夫人自己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听着这曲子,我真好像亲见战场了一般。都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可我却更怜那家中稚子未能行、白发老母抚旧衣。”
“诚如老姐姐你所言。”董老夫人亦用帕子直擦眼角,“我听着这琴音,心都痛了。”
琴音中悲怆之音越来越浓,哀伤之音越来越重。就在听琴之人都要感觉无法再抑制住那满腔愁思的时候,只听音韵一转,方才的悲鸣竟戛然收住。悠久绵长的音韵中竟还有几分欢快。
“我竟不知,此曲最后是这样。”妙清望着苏陌素道。
苏陌素按住琴弦,缓缓点点头:“众人皆以为战场之曲,或是气势恢宏全曲,或是悲鸣怆然收尾。此等曲目虽多,却并不印实。”
“此话何解?”妙清的眼中有了一丝光彩。
苏陌素将昔日师父所教与自己所想,尽数答出:“九途剑阵挑灯曲本就是取自一场真实的战役。百年前,吴军以少胜多,大败袁军。世人都以为九途剑阵挑灯曲是一首颂吴之曲,毕竟成王败寇;亦有人认为此曲乃是悲袁之曲,因为文人多情。”
“但其实都不尽然。此曲并非纯粹的颂吴或是悲袁之作,它颂的是所有将士的保家卫国之心,悲的也是将士们的背井离乡、马革裹尸之景。无论哪朝哪代,将士伤亡在所难免,在离世的最后一刻,将士们心中想起的应该是他所拥有过的最好时光。”
苏陌素深刻的记得,自己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究竟想过什么。前世,她被大火吞噬,虽对那仇人的恨意不可磨灭、深入骨髓,可对元徽的爱意与不舍亦伴随到最后。
元徽小跑着、张开双臂唤娘亲的模样,是她最后的记忆。
“或是稚子学步时、或是两情缱绻时,或是奉孝床边时,总归,最后的那一刻,记得的,都会是最美好的那些。”
妙清听完苏陌素的话,眼中满是希冀:“所以,最后的那一刻,他并非是不甘、愤然亦或是仇恨,而是带着美好的过去欣然离去?”
苏陌素抬头望向妙清居士,那女子眼中的光芒如同瞬间被点亮的烛火一般,她全心全意在期待自己的答案。
“无论死者何所想,但绝对不会是希冀生者无所恋。”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房中的苏陌素和妙清均是一惊。
☆、第九十七章 为妾
“听慧空住持说,先生此次是为治病而抚琴。在下乃是闻琴声而至,又因琴声而忆起往日悲痛,亦因琴声而释怀心中郁结。先生替房中人治病,亦为我治了心病。不知能否得见先生一面?”
门外那男子言语中尊称苏陌素为先生,语气中又颇带恭敬,想来对这琴音亦是真心有所感触。
妙清本就对此曲颇有感触,如今听人亦有同悲,她便起了怜悯之心。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唉!”妙清居士重叹了一声后,便恳求地望着苏陌素,“还请先生您让他入内见上一面。”
“居士,您怎么也唤我先生?”苏陌素本来确实是想要拒绝见门外之人的,可那妙清眼底发青,明显是时日无多之兆。苏陌素能猜到她的同悲之心,便应允了她的请求。
她起身将房门打开,只见门外那男子衣着华丽,身形颀长,却是因恭敬地低着头而看不到面容:“公子不必多礼,小女子不过是个略懂音韵而已,实在不敢担当先生二字。”
魏泓图这才抬起头来,他是真心敬佩这女子的琴技,亦为她琴音所动。
待他看清楚苏陌素的面容,却是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竟是个小姑娘!
他原在邯山寺之中拜佛,却因听到那激荡人心的曲子而不自觉到了清凉庵外。
之后,魏泓图站立门外听曲,一颗心随着那曲声高低,几番起伏。他虽知抚琴之人十有八、九是个女子,却不曾想到,这般高超记忆的先生是个这般年轻的女子!
将面上的诧异之色压下,魏泓图走入房中。一股药味扑入鼻中,看来这小姑娘确实在替人治病。
“是你?”
听到对方讶异的声音,魏泓图才发现,原来那病榻上的女子是故人。
“沅沅。”魏泓图第一次这样苦涩地唤一个女子。他见到徐沅沅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心中只觉难受。
他苦笑道:“原来我与你患的是同一病症,放不开的亦是同一个人。”
苏陌素听出二人乃是旧识,便抱起六弦琴,准备留给二人一个单独叙旧的空间。
看到那抚琴的女子在怀抱六弦琴,魏泓图连忙说道:“先生留步。你既是在替沅沅治病,便救人救到底,让我也将这病症一并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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