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最先笑了出来,随后是穗儿,两人掩着面,想笑又不敢真的放声大笑。
全寿因走在后面,走前这一大一小又是相安无事的,是以不知前面这两个丫头在笑什么,垫着脚张望了一眼,一瞧见自家英明神武的少爷成了这副模样,也是连忙捂住嘴,生怕与前面的两个丫头“同流合污”。
而最淡定的应当还是长孙碧烟了,只是这次的淡定与以往不同,不是自持而没有笑,而是太过惊讶而忘了笑。
她何尝见过苏长亭这么狼狈的模样,在她的印象中,不管是前世杜敏贤面前,权势臻顶的太傅,还是今世长孙碧烟面前,爱得卑微的小吏,那都是清逸出尘的。
她总是不经意间在心中将他比作月夜下的墨竹,挺直独立,孤幽不凡,可如今这般情景……倒是真成了画里的墨竹了,黑墨颜色于白宣之上。
当环儿与穗儿等三人都笑够了,停下了后,长孙碧烟却忽然笑起了,笑得声音融融动人,像是风吹散了蒲公英的细蕊在天地间飘荡。
三人奇了一下,然后穗儿眼中转动,鬼精灵地扯了扯环儿的衣袖,又回身瞪了一眼全寿,最后推着尚处于懵然、不识趣的二人出了书房中。
“碧烟?”苏长亭如今失明,若非对方出声说话,他并不知道来人是谁。方才那声笑,叫他听出来似是碧烟的声音,便试着唤了一声。
苏长亭怀中的小胖墩,嘟着两座宝山一样的脸颊,脸颊上同样有斑驳墨迹,大眼睛自长孙碧烟出现便一直看着她,小嘴巴却两角下拉,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小胖墩的小手执着笔,苏长亭修长的手又包住小胖墩执笔的手。
长孙碧烟看见这一幕,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前世,第一次只是偶然路过,后来便时常不自觉地走上那条宫廊,总想透过窗棂看看那诲人不倦的温馨一幕,那在宫中是极为难得的。
见半晌没有人应答,苏长亭又唤了一声:“碧烟?”
这回儿,长孙碧烟才算是回过神了,她笑着走上前,在书案旁停住,问道:“他还这么小,夫君怎么就开始教他书字了?”
她又看去桌上的白宣,本想着他正处于失明之中,自己都不能好好书字,真不知道怎么教这孩子。却没有料到,想象中的一团黑墨没有瞧见,倒是瞧见了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
字形虽然不如苏长亭未失明之前苍劲有力,暗藏锐气,笔画间也停顿断续,却到底是两个字形完整,能够认出模样的字。
“我想着这孩子都在府中两日了,总不能一直都孩子孩子的叫,总归要有个名字。方才他正巧到了我书房门口,便起兴想要教他写。碧烟看这个名字如何?”
苏长亭指尖轻点在那白宣上的两个大字,书臣。
长孙碧烟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后轻颦眉,眸色略沉地看去苏长亭怀中的孩子。
那孩子敏锐,又对于那日长孙碧烟逼他喝素粥的印象极为深刻,被她这么一看,连忙松了手中本就不太拿得稳的笔,蹭的一下缩进了苏长亭的怀中。
苏长亭看不见长孙碧烟的神色,却感受到了怀中孩子的害怕,他微微敛了下巴,轻拍着孩子的背,安抚着。
“夫君学识渊博,何必问碧烟的意见,就算非要问,碧烟也是想不出更好的名字的。”看见这一大一小的反应,长孙碧烟先是心中一叹,随后便强制笑着说道。
她方才犹豫,也不过是在犹豫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被遗弃都不知,万一明日其亲生父母便寻上了门来,苏长亭这用心起的名字,不仅白费了心思,且徒增忧伤。
听了长孙碧烟的话,又听出她的语气并非不同意留下孩子,苏长亭便笑了,随后似想起什么又说道:“其实今早钱伯便来我这里说了,衙门贴出的告示已经两日,都不见有人上府,按照以往的惯例,多数是那样的情况了。”
他刚刚才反应过来,碧烟的犹豫也不一定是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也可能是怕孩子的生身父母寻来,于是他这么解释。
长孙碧烟听他这么说,便也明白这孩子应当是留定了,又见他将“遗弃”二字隐去,换了个隐晦的说法,心中不禁微讶他的细致,大约是不想加深孩子被遗弃的阴影。
“嗯,那么以后这坨……这孩子便叫书臣了。”差点脱口心中对这坨肉的实际印象,好险好险,她端庄高贵的一世英名啊。
正式有了书臣这个名字的小胖墩见长孙碧烟对他笑,还笑得这么温柔,犹豫了一下从苏长亭的怀里直起了小身板,又犹豫了一下向长孙碧烟倾过去,闭上大眼睛,抿着唇笑成一道月勾,然后头顶对着她。
长孙碧烟当下没弄明白这坨肉要做什么,而苏长亭感受到怀中人动了动,于是探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书臣小胖墩抖了抖头,又坚持不懈地保持着脑袋倾向长孙碧烟的姿势。
苏长亭噗呲一声笑了,很是舒朗,随即替迷茫的妻子解释道:“他希望你摸摸他的脑袋。”
“嗯?”一双柔丽的眼睛即刻瞪圆,长孙碧烟完全不能理解这坨肉奇妙的思维曲线,便愣在了当下,可是显然这坨肉小小年纪精神可嘉,她愣多久,这坨肉就维持着姿势多久。
眨了眨眼睛,她最终还是有些僵硬地抬起了胳膊,然后轻轻地在这颗圆润的小脑袋上抚摸了两下,随即她便见被抚摸的小脑袋刹那抬起,然后一抹堪比日阳的笑容出现在这坨肉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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