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牧还在哈腰称是,沈英却已是抬脚走了。之前先皇多年囿于京城,各地方旧吏老臣明着一套暗着一套,远一些的地方朝中根本是顾不到。表面上一派海晏河清百姓富足的壮丽图景,可撕开这层皮,却发现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新皇有抱负有雄心是好事,他想做千古流芳的明君,同样要付出实打实的努力。光沈英这样走马观花似的看一圈是没有用的,吏治亟需整顿,体制内得要清洗,该换血时亦不能留情面。新皇酝酿着改革,也不知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英离了荆州府衙,已是下午时分,又回到驿馆时,天色左近,漫天晚霞。
然孟景春却不在驿馆中。
他四下找了找,又问驿馆那小吏:“可见那位小书僮去了哪里?”
孟景春为图方便,在外扮就作他书僮的模样,一路蒙骗了无数人。
那小吏道:“好似是中午时出去了,也未说做什么。”
沈英心中一阵不安,中午出去到现在还未归?若是饿了去吃个东西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啊。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越发暗,孟景春却依旧未归。沈英心中不免惴惴,生怕出了什么事,问那小吏:“可知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小吏指指北边,又指指南边,末了说:“恩,应是往南边去了。”
沈英又问:“南边大多是做什么的?”
那小吏抿了抿唇,回说:“说起来,这南边似乎不太平呢。这阵子流民多了起来,下官见那小书僮穿得整整齐齐,一身的好衣料,临走前还乐呵呵地将钱袋子揣袖兜里才出去的,难不成……”他吸了一口气:“应是不会罢?南边那地方哦……”
他这最后一句感慨还未来得及说完,沈英已是转身匆匆出去了。
☆、【五九】九座桥
沈英一路匆匆往南,已是走到南市。夜晚即将到来,晚风转凉,长街上饥肠辘辘的流民成群结队地游荡着,街道两旁的铺子早已关了门,只有寥寥几家出了灯笼,让这街道看起来不那么死气沉沉。
他越往前走越着急,孟景春人生地不熟,认路本事又差,保不准走岔了路,连驿馆也找不着。但想想又觉得不应该,孟景春不是哑巴且脑子又不笨,就算走错了路,问一问也是能回去的,不至于到这个点还在外面瞎晃荡。
念至此他越发担心,将南市都走了个遍,却毫无头绪,顿觉大海捞针。他走到头,背后已急出一身汗,嗓子眼都快冒烟,这般找下来竟如漆黑深夜中寻物,毫无所获。
他竟也有这样寻找一个人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心急如焚却手足无措,担心出事,担心再也见不到。他回头找去,这样焦急又绝望的情绪不断地被放大、攀升,快要将人逼疯。
忽看到一人从巷口拐出来,身形竟像极了孟景春,他快步追上去,那人却回头看了他一眼,匆匆避开。街上人烟越发稀少,沈英简直要急疯,他匆匆赶回驿馆甚至都打算去州府衙借人,却见孟景春站在大门口的灯笼下着急地张望,似是在等他。
他步子一顿,竟恍了一恍,三两步迅速走过去,也顾不得其他,便将孟景春按进怀里。孟景春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很是歉疚地低声道:“我回来晚了……我错了。”
沈英一颗紧揪着的心忽地放下来,竟一下子有些吃不消,他松开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闭眼暗吸了口气,努力缓了缓心神,也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下午孟景春起来时饿得很,便出去找吃的,结果找了半天也未见有什么铺子开门。后来自觉有些发热,嗓子疼得厉害,像是感了热伤风,便又去北街寻药铺抓药。没料最近荆州这地方许多人都去邻州投奔亲戚了,找半天也找不到一间开着门的药铺。
眼看天色不早,她便昏昏沉沉往回走。然她刚回到驿馆,便已听那驿馆小吏说,沈英出门往南街找她去了。
她怕出去找他反会与他再错过,且想想他若是找不到,也应该就立刻折回来,却没料在这门口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等到月上中天钟鼓声响起,他迟迟不回,一定是找得很着急。
孟景春想着想着竟有些难过,看看他奔波疲惫的样子,忽觉许多事根本不忍细想。在京城尚可能在回家路上遇着危险,又何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漫漫旅途之中。天下之大,世事纷杂,能将两个人分开的因素与力量数不胜数。若现下/身边没有了另一个人会怎样?孟景春想都不敢想。
沈英深叹一口气,与她道:“进去罢,瞧你精神不大好。”
今日他找她,孤薄的一人之力面对这浩繁人世还是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感,所幸——她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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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这热伤风拖了好些日子,路上又不能好好歇着,便硬扛着。沈英看不下去,说再过几日便能到楚地,也不急这几天,不如先养好身体。
孟景春死鸭子嘴硬,偏偏不肯,抱着包袱就往马车上钻,说多睡睡便没事了。沈英拿她没办法,只好继续上路。她路上吃的少,加之又病了一程,整个人竟消瘦了一圈,沈英看在眼中,俱是心疼。
况且临近故里,他又有些心怯。百感交集,个中滋味只能默默咽。
那一日天色略阴,孟景春在驿馆换上女装出了门,迎面而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她这才体会到沈时苓向她简单提过的楚地夏天,不太热,穿她身上这衣裳应是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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