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雷把玩一只打火机,注视忽燃忽灭的火苗。“没有欺骗你,童年确实淡忘。谁愿意去回想那些让人不快的事?”
“连她我也不曾讲。我不需要同情,即使是来自于她的同情。既然错,就错到底。我和老天相看两相厌,也不需要它眷顾我,我只信命,只信运。”
“命运弄人,不外如此。”
“前些天,有一晚,她对我说‘不想我死’。小骗子,做爱到高潮,还要哄我开心。”
“我知她想我死,在牛津时就知道。”
“那次,我终于发现她踪迹,打算绑架她回家。太久不见,一时贪心,望多她两眼,错过时机。她拿枪指住我,和她十来岁那时一般,太美丽,美到我心脏几乎停跳。”
“她果真是我的阿若,果真敢开枪。开枪前,我有失而复得的狂喜,她说曾有一刻为我动心;开枪之后,我有得而复失的绝望,她是真正恨我,恨入骨髓。”
“她的性情让人又爱又恨,她有那个勇气,可以将自己逼入绝境,这一点,我们很相似。我懂我如果继续纠缠,她会做什么——她对我无可奈何,就只能伤害自己。”
他阖眼,呼吸深沉。“她怕死,但我相信到毫无转圜余地时,她情愿死。”
“我放手。”
“我有什么不知足?九岁独自生活,十多岁有第一个女人。那女人年纪大我一倍,我在她家住了几天,吃了好几顿饱饭。一路过来,高矮肥瘦的女人不计其数。加一起,连她一只脚趾尾也比不上。她曾有那么一刻为我动心,……我很欢喜。我应该知足。”
“哪怕如今她另有目的,哄我开心,我也知足。”
靳正雷扬眉,诡笑道:“章博士,想必你更明白她的心思。”
章惠山深吸一口气,强自镇静。“……”
他摇手,“不必担心,我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不会破坏你的职业道德。我也不需要知道详情,我太了解她,她留下来,无非想我死。”
“她一世想摆脱詹家的痕迹,不成器的外公,zuò_jī做情妇的阿妈,吃软饭拉皮条的舅父。她想要正正经经做人,被人尊重。我不仅撕毁了她的伪装,公之于众,还为她增加了很多色彩,让她成为谈资和笑柄。她怎会不想我死?”
“你明知她弱点,她的需要,为何故意让她更憎恶你?”章惠山问。
“我别无选择。”
靳正雷摊开掌心,又重新握紧。“我以为我能放手,见到她,我发觉做不到。”
“我以为我不需要婚姻家庭。事实,我需要。我想象她穿白婚纱,走向丁维恩,或者别人,心像刀割。”
“她本应该是我的,嫁给我,穿我的婚纱,为我生儿育女,每天嗲嗲地喊‘老公,老公’。”他表情痛悔,缓缓垂下头。
“你将你和她逼入绝境,现在才是真正毫无转圜余地。”章惠山说出这句话,自觉冷酷。
他嗤笑。“那又如何?”
“她说金钱暴力,美酒女人是我的全部。她错了,我的全部是她。”
“我用两只手,一条命,拼到现在,有什么没有享受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欠她最多,那就还给她好了。”
“反正她离开那几年,我也生不如死。”
深重的挫败感由章惠山心底浮起,她无法帮助这两个人,他们极度了解自己,也极度了解对方。他们无比清楚内心的需要,同时义无反顾。
“章博士,如果我好运,我还有一线机会。如果不好彩,请你有机会告诉她,我很后悔,欠她良多,下一世再还。”
有情皆孽,无情太苦。
章惠山眼圈微红,开解道:“你还有一个机会,向她吐露心声,求她原谅。”
“太迟了。”他落寞,“太迟了,迟了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当你和怪物搏斗时,小心,别让自己也变成怪物。当你凝望深渊足够久,深渊也在回望你。——尼采
下次:明晚。
67
“平安,你该走了。”
他们站在九龙城寨边缘的三炮台遗址上,远眺可以看见启德机场那唯一的跑道。
何平安站在靳正雷身边,纹丝不动。注意看,才发现他喉结滚动,颈上青筋突起。
靳正雷视线投回机场跑道尽头的海。
“我不舍得脚下这块地。”何平安低声道。
故土难离。他生在九龙城寨,哪怕床头有老鼠同眠,七八岁要拎着大桶随阿妈去公共水管交钱打水,哪怕城寨像末日最后的庇护所,所有人的脑子与血液充斥着末日最后的疯狂。
靳正雷咬紧牙根,许久后道:“不愿离开,和兴交给你,只会给你惹祸。不交给你,一样后果难料。”
何平安沉默点头。他心知肚明,他没有当大哥的能力,他不够凶悍彪蛮。
“平安,十多年前,你救了我,我跟你混。后来,你跟我混。”靳正雷语声低沉缓慢,“我脾气暴躁,你容忍我,也不为此记恨挂怀。我从未讲过多谢。”
何平安圆下巴上的肉微颤。
“十多年……”靳正雷叹息。
“大圈哥——”
靳正雷摆摆手,制止他后面的话。
“宝华想必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为了一次钉死我,蔡炳谦会一忍再忍,忍到内地的人过来接头,忍到有足够我终身□的证据。这段时间,是难得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置于背后的手紧握成拳。“只要我不动,你离开会更容易。过去那边,忍个三两年,再将老婆子女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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