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脱去王冠,解去王袍,将它们弃于地上,又拔去束发的玉簪,披头散发,只穿一袭雪白的葛布内袍,慢慢走到那张书案旁,将颤抖的手指抚上了那口漆黑的匣子。
那口匣子是密封的,匣口有封蜡,夫差摸挲片刻,忽然举掌在匣上一拍,“啪”地一声拍裂了匣口的封蜡,然后慢慢打开了那口匣子。
黄色的丝绸,中间横亘一柄无鞘的锋利短匕。质朴而未做修饰的木柄,中间隐现一道血槽的锋利刃身,柄身和刃身几乎等长,全加起来长度也不过一尺。
这柄短剑本是刺客杀人的一件利器,但它原本并无名字,直到有一位君王在它刃下饮血。
专诸,就是以这柄短剑藏于鱼腹,穿过两柄训练有素的铜戈,刺穿衣下三层狻猊铠甲,刺杀了吴王僚;夫差的父亲公子光,就是靠着这柄短剑,弑君自立,登上王位。于是,这柄藉藉无名的短剑也就从那一天起名闻天下,被称为鱼肠剑。
公子光摇身一变成为阖闾的那一天,这柄先染了王僚心头鲜血,又沾了专诸血肉的短剑也被擦拭得纤毫毕现,永久封藏于这口木匣中。而今,它重见天日之际,见证的又将是一次王位的更迭,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
夫差握剑,指肚从剑身上缓缓拭过。
上一次,它吞噬了一位吴王的性命,迎来了一次改朝换代。而今,这柄凶器再现人间,它又将承担什么使命?
夫差握紧鱼肠剑,放声大笑起来……
大殿最高一层只有一个入口,分别自左右两侧楼梯上来的任家兵将在此汇合,重又变成作列纵队。任若惜居中站立,仰首向斜斜延伸上去的楼梯看去,十余名披甲武士横剑于胸,站在楼梯上正紧张地看着他们。
这十余名亲兵身材都很魁梧,年纪却有大有小,其中一个唇上还有细细的茸毛,也许还未过弱冠之年。楼梯下密密匝匝的矛刃,使他紧张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咽了口唾沫,慌张地看了眼左右的袍泽,忙又站稳了脚跟。每个士兵都在恐惧,或许他们不是那么畏惧死亡,但是面对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却无法不沮丧。
除了风箱般的呼吸一片静谧的楼道上,任冰月突然低斥一声:“降者不杀!”
声音回荡,楼梯上没有人回答,那十几名吴军士兵沉默着,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
任冰月目中隐隐露出杀气,又喝道:“让开!”
十余名吴军士兵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他们回头望了一眼,脸色重新坚定起来。
任冰月长长吸了口气,冷冷地道:“举矛!”
“霍”地一声,士兵们将战矛高高举过了头顶,在他们头上立即出现了一片锋刃斜指向上的矛刺森林。
任冰月冷冷地凝视着楼梯上的那些士兵,右手并掌如刀,慢慢举起。
阶梯上的吴军士兵徒劳地举起了手中的剑,与气壮如山的他们对峙着,却不知该把手中的剑劈向何方.
“掷矛!”任冰月的耐心终于耗尽,她把右手向下狠狠一劈,所有站在阶梯上的士卒都奋力将矛掷出,“呜”地一片嗡鸣,楼梯上、扶手上、门楣上、画柱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长矛,那十余名士兵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埋没在由长矛组成的荆棘丛中,一道道鲜血,如蜿蜒爬出的蛇,从那“荆棘丛”中钻出来,沿着楼梯缓缓向下流淌。
“冲上去!”
任冰月一声低喝,立即自队伍后面冲出几名手中仍执着长矛的士兵,拨打着钉在楼梯上的长矛,踢开被鲜血浸透的尸体,清理出一条通道。任冰月在士兵们的护拥下,沿着这条通道一步步向上走去,在他们脚下,出现一个个鲜血浸润的脚印。
“哈哈哈哈……”大殿上突如其来传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然后又迅速寂然无声,任冰月立即加快了脚步,率领士卒们冲上大殿。四面通透的大殿上,一匹匹布缦从大殿的横梁上垂下,在风中轻轻律动,就像招魂的幡。一根根巨大的立柱掩映其间。
任冰月黛眉一蹙,一声“搜”字还未出口,忽地嗅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她双臂一展,止住自己的兵士,狐疑的眼神四下一扫,慢慢垂头看向脚下。一道道水痕蛇一般蜿蜒游来,任冰月吸了吸鼻子,诧然道:“是酒?”
“轰”地一声,一团火苗腾起,沿着那遍地流淌的酒液向他们猛扑过来。
“不好!快走!”任冰月见势不妙,立即率人逃回楼梯口,到了楼梯口任冰月扭头一看,这片刻功夫大火已熊熊而起,一条条燃烧的布缦将火蛇引向了楼顶的承尘雕梁。喷吐的火焰中,她看到夫差手握一柄短剑倒刺入腹中,熊熊大火已将他包围,瞬间吞没了他魁梧的身影……
围在大殿旁的士兵们不得不一退再退,因为整座大殿都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把,哪怕隔着十多丈远,顺风处热浪仍炙得人皮肉发烫。不时有燃烧的巨木轰然落下,砸起一片飞飞扬扬的火花木屑,迫使众人继续向后退开。
任冰月看着那座即将完全倒塌的大殿,因为不能手刃仇人而心有不甘。英淘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遥遥欲坠的摘星楼,喃喃自语道:“夫差临死,总算做了件让人看着顺眼的事。相国大人还命我挑两座楼来烧一烧呢,这把火一起,全城都看得见,倒是省得我动手了……”
“相国大人……,对了,相国大人呢?嗯?大王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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