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觉着好笑,略微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叹道:“却是描摹不出当初由洛阳往长安时的心情了。”
来时二人,归时二人,中间多少来者成故人再成过客,消隐在飞倾的时流里。昔我往矣,今我来思,古人所叹,良非虚妄。
但有这最原初、最长久的故人在侧,相依相携,相知相怜,幸矣,足矣?
“若此事得成,你我俱无恙,我数年内亦不想为官了。人生芳景,总不合全耗在朱门紫阙之下。此两年里,兵戈错杂,都不曾亲自去登一回姑苏台,传闻那里的月色,长河韬映,流辉千里,可望仙仗桂子,可照纡水群山,见之可悟江川之壮,宇宙之遥,使人豁然忘俗。待到那时,我一定要携你去看看姑苏台上的月色。”但见她垂首无言,似听非听,不由对接下来想说的内容莫名紧张,轻唤她,“梨画?”
她蓦然抬眼,听他继续道:“我此生无论塞北江南,万程山水,还是布衣陇亩,衔觞赋诗,都欲与你执手同车,再无分离——梨画,你愿意吗?”
他问得深沉且诚挚,于是她眸中隐隐有了泪意。她眨眨眼,又叹道:“我等大人这句话,不知等了多少时日了。”
她的那间房间是向阴的,是以虽时当正午,敞开的雕窗也照不进寸缕金辉来。她仰头伫望了许久,终于失望地合了窗子,转身依靠着墙面慢慢滑坐在地上,索然无趣地发呆。
若此时出户,定能看见晴光如锦吧?纪嫣若一念及此,复自嘲摇头,她定是看不见了,再也不必看见了。
就在前日,她尚满心希冀地幻想着,现在才知,天意铿吝,哪有那么多希望呢?
或许于其他人是有的吧。但在她这里进退失据,处处穷途,咬牙走到今天,是真的没有路了。
她记得楚墨昔走之前留给她八个字,可恨可伤,咎由自取。
那时她难过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痛,以至于破釜沉舟般去找陈韶剖白心迹,反得到意料之外的袒护与包容,纵使她心知换作是其他任何人,他也一样会那么做的。
但这亦是她倾心于他之所在吧?她慕之羡之的,不正是这坦荡、仁慈、广博的怀抱?想到这里,被弃置在浩渺人间寂寞一隅的少女忽而释然,同时将捏在手中太久乃至微微染上汗湿的瓷瓶轻轻旋开。
此际周遭安静,悄无人息。此刻人世喧嚣匆忙,有人携长负幼避兵奔亡,有人执戟操戈抵死相搏,有人借箸秉笔献筹计画,有人登城临池俯瞰遐思,唯有她,无事可做,无计可施,孤绝独一。既如此,不妨归去罢?
她平和且决绝地闭上眼,将那瓷瓶凑至唇边,手腕微抬,其中液体刚欲滑入口中,门忽然被猛烈撞开,震得她手一抖,瓷瓶被甩出去砸成无数细小碎片。
她大为惊讶地侧目去看:“你怎么还来?”
“怎么就剩下你——其他人呢?”久未涉足地千歆亦颇觉疑惑地皱眉,懊恼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哎真是太久不来了,错过了好多东西……算了不过我有更有趣的事告诉你们。”
纪嫣若完全跟不上剧情地瞠目看他相当潇洒地负手踱了几步,复豪爽笑了起来:“我这回算是想开了,我神女和我,大概根本上就不是一个境界的人,她是和那个坏人远走高飞了?没关系她开心我也就开心了……你们那个天天闲得很的医女也终于有正事可做了?那个知州大人带着他家姑娘任满回京了?那个整天挺凶的将军也出征了吧?他那个威严气焰肯定能把敌军慑得退避三舍……唔看来大家都过得不错……哎呀你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被泪水打湿,胡乱擦了一把到底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少年不以为意地凑上前神秘兮兮道:“别哭了我告诉你个大事——你猜我这么久去了哪里?我神女一走我们几个跟她歌舞的人无处可去,干脆组织一下打算继续干下去,虽起不到祈福的作用了,就权当营生……眼下正缺人手,你要不要一起?”
她怔忡望着他意气昂扬的笑容,许久才回神漠然回绝:“不去。”
“一起去嘛,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官家小姐,没什么可丢人的,乱世中也得自食其力对吧……”千歆的喋喋不休至此倏然停下,他这才注意到一地诡异的碎瓷和涌流的液体,冷了目光张口结舌:“你本来这是要……”
她怒目相视,一瞬间又恢复了当初与他斗嘴的生意:“要你管!”
“这才像你的样子嘛。”他再度嬉笑起来,不由分说就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往外跑,“跟我走吧,你这么个斗嘴的稀才,我们那边也需要得紧。”
“喂你——”她来不及反应就被拖出门外旋即被一棒当头泻下的阳光刺痛了双眼。她怔了怔,脚步不自觉地顺从起来。
原来,万丈晴空,今生也还是看得见的。
☆、战城南
十一月初一,叛军攻信阳。许是此地毗邻天子脚下的缘故,城池守军处处显出前所未见的斗志与骁勇来。纵使日日角声沸野,杀声震天,亦时常可见被流血浸作黑红色的大片板结泥土,
以及业已为尸骸填补的干涸河道,数日来两军却仍彼此僵持。
积月败绩的朝廷军似乎于此役中看到了久违的希望,纷纷领兵携粮来援。奈何一则叛军将城外重重围住,难以相通,二则援军大多兼护江陵,二城虽近,然君王所处兹事体大,未敢轻率强入,是以来者众而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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