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引擎的手猛然停住,他抬眼朝她看去。
这才看清她有怎样单纯悲伤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因害怕而哭,却不料原来她母亲还在这场大火里面?
他忍不住打开车门。
没有下车,手扶在车门上,好像有预感,只要决定下车,他这辈子都会不可避免地和她缠在一起。
他看着她,觉得她就好像幼年时的他,单纯地想冲进火光里,单纯地想要去母亲身边,唯一不同的是,她只是悲伤,只是难过,只是绝望,独独没有恨。
怎么会没有恨呢?
他目不转睛凝视她良久,最后终于不可思议地确认了一件事:她没有憎恨的表情。
被折磨到这个地步,她始终没有恨过谁。不像他,自从母亲过逝那一天起,自此学会一切暴力手段。
同样的起点,却是截然相反的人生。他成了彻骨的黑色,她却依然纯白如清泉。
唐易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他没想到,他竟然还能遇见,像她这般磊落单纯的人。
他笑起来,终于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同时缓缓拿出随身携带的枪,稳稳地上膛,然后,不紧不慢地举起来。
第一次,为一个女人,他开了枪。
记得两年前为父之死大开杀戒之后,从此唐家势力势不可挡。结束复仇那一天的酒会上,他在最后悄然退场,站在酒店天台上,任凭冷风从他整个人生呼啸而过。
唐劲站在他身后无声地陪他,他忍不住出声,问唐劲,更像是自问——
唐劲,我们怎么会孤独到这个地步。
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一个国家,并在自身设满关卡。
一个人要接近另一个人,便要付出沉重代价,轻则伤,重则亡。
没有人再可以使我相信,也没有人再可以相信我。
我正在付出我的代价,唐劲。
唐劲纵然是谈判桌上的高手,那一刻竟也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唐易已经走得太远,回不了岸了,满手血腥,外人提起这个名字,除了战兢还是战兢。他爱不了人,也无人敢爱他。
高处不胜寒。
直到遇到这个叫纪以宁的人。
就是这个单纯到近乎没有任何特色的女孩子,就是这样一个被人欺负了也不懂要去怀恨的女孩子,令他内心温柔地坍塌,恰恰塌陷出一个人的空隙,恰恰可以放她进入。
自此,尘埃落定,易向以宁归。
救她回家的那天傍晚,唐劲闻讯赶来,看见邵其轩正在为他包扎被火烧伤的伤口,唐劲忍不住就吼:你疯了吗?!杀了那么多人,放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跑进火场,然后你再进去抱她出来,你脑子怎么想的啊?!就不怕你们两个都被烧死在里面吗?!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说:我有经验,那种时候不放她进去,她会后悔一辈子。
就像他一样,小时候想冲进火海里救母亲,却被唐家所有下属拦下了,一个一个都拉住他,说,易少太危险,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进去。
从此叫他抱憾终生。
唐劲脸色变了变,提醒他:她不过是个陌生女孩子,你并不认识她。
然后呢?他问。
唐劲动了动唇:然后,你却已经开始纵容她……
他顿时就笑了。
完蛋了。
完蛋了他笑着扶一扶额,他想唐劲说的没错,他已经开始纵容她了。
这世间繁盛荒凉,情爱欲盖弥彰,他只觉内心温柔没顶,一簇小火,幽幽燃着,牵痛的,又温柔,只对她存在。
他想感情可以焚城,他已经遇到她了,一不小心放纵了感情对她怜了惜,逃到天边这份怜惜也注定要一世跟着他,他避无可避了,所以怎么办。
幸好,幸好她用她的一切,让他觉得她值得,她太值得。
她不吵,不闹,她接受命运,接受他。挣扎过,发现真的喜欢他,她就承认了,不欺人,更不自欺欺人。她甚至不是心灰意冷地接受他,她是用心待他的。
“唐易,我们……”
她总喜欢对他这样说话,当她说出那两个字,我们,他便觉一切都值得了,从此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她把他看成和她连在一起的个体,夫妻二字,她不开玩笑。
就算是被他强硬不讲理地夺去了chū_yè,她在痛楚万分的身心状况下,也始终保留了最后一分对他的信任。
chū_yè被他夺走之后,她哭过,不知道和他之间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最后哭着睡着了,伏在卧室的书桌上。当他回来后,只看见她手边翻着的书,拿起来看,才知道是《马太福音》。
第五章第二十九节被她以蓝色钢笔勾勒过——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
他看得心里猛然一紧。
这才知,她柔弱的外表下有怎样坚强的内心。
她是挣扎过的,权衡他是否会是叫她跌倒的那颗罪恶右眼,如果是,她便一死抵抗,也不叫她整个人生毁在他手里。
幸好,幸好她的宽容,让她再一次决定信任他。夫妻一场,她实在担待不起‘不信任’这三个字。
他把书悄悄放回她手边,抱她去床上睡,吻一吻她额头,希望她能一夜好梦。
她不知道的是,在得知她的身体被折磨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时候,他又一次开了杀戒。
唐劲不放心,怕他惹出事,不得不迂回地提醒他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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