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开往新平岛的专列在大雨中出发,因为沈恪哭闹不休就是不肯独自留下,闹得林杭景没有法子,只能带着他一起上了火车,那火车上的头等车厢相当宽敞,犹如小小的卧房,富丽堂皇,地面上铺着一层地毯,地毯上摆放着软皮沙发,沙发一侧的桌子上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
萧北辰坐在软皮沙发上,朦朦胧胧的灯光笼罩在他的周围,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手里的打火机,那幽蓝色的火苗时而跳起,时而熄灭,沈恪躺在一旁的床上,不停地咳着,不能安睡,林杭景便坐在一边,摸着他的头发,静静地陪着他。
那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火车在车轨上行进的声音,一路传进来,车窗上覆着一层白蕾丝纱幕,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萧北辰抬起眼眸,默然看着她,她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两年多,你怎么过的?”
她听到他说话,心里却是微微一刺,把目光微微一垂,看着在被子里咳嗽的沈恪,低声说道:“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萧北辰道:“我要知道。”
她回头看他一眼,他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回避的意味,她转过头来,看着那车窗上的白蕾丝纱幕,淡淡地说道:“从大帅府里逃出来,就直接躲进了女修道院,修道院的泰瑞莎姆姆曾是我母亲的老师,我当时只想着离开北新城,但走不出去,后来被一些事情拖住,没法子走,半年前本想去借着泰瑞莎姆姆的帮助去美国的,可是你彻查得太好了,我上不去船。”她顿了顿,“还有我父亲母亲,还被囚在襄京,我放心不下。”
他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忽地灭了,目光里闪过一丝奇异的颜色,缓慢道:“就这些?”
林杭景已经不愿意再说些什么,只道:“是。”
他只等她这一句,当即开口,迅速有力,“那沈晏清出现在你哪个时间段里?!”
她蓦然一惊,刹那间心中一片慌乱,回过头来却正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竟是洞悉一切的雪亮,她瞬间兵败如山倒,声音竟是鲠在喉间,没有办法对答,他看着她的样子,眨眼间心里便升起的那一个念头让他呼吸急促加快,“林杭景,你骗我?!”
她脸色雪白,脱口道:“我没骗你!”
他的神色已经冷峻,咄咄逼视她,“你从未离开过北新城!沈晏清来北新不到三个月!你只需给我一句话,你们怎么在半年前结的婚?!”
他的逼问如巨大的海浪般砸过来,瞬间便让她毫无还手之力,心乱如麻,他灼灼的目光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呼吸已经不稳,哪还能想出什么借口来圆回自己说的话,手心里攥满了细细的冷汗,就在此时,躺在床上的沈恪忽然出声说道:“妈妈,你怎么忘了,半年前我和爸爸来过北新的。”
她如蒙大赦,低头去看沈恪,只道:“小恪……”
沈恪一面咳嗽着,一面吃力地小声说道:“爸爸带着我来北新玩……北新的小面人最好看了,可惜不能吃,爸爸说能吃的是糖人,就是那时候……爸爸和妈妈……”他顺顺当当的给林杭景圆回了那些话,才说到这,就已经咳得不行,林杭景忙捂了他嘴,道:“好,我知道了,等着爸爸回来了,还给你买糖人,小恪乖,好好的睡觉。”
沈恪睁大眼睛仰面看着林杭景,咳声小了些,“爸爸最爱妈妈和我了,等爸爸回来了,我们还一起去公园玩,妈妈教我叠小船,我们去放小船去,不放风筝,上次我吵着要放风筝,惹得妈妈都掉眼泪了,爸爸还训了我,小恪再也不玩风筝了,不让妈妈伤心。”
沈恪这样说着,忽然觉得脸上一湿,他转动着眼睛,看着林杭景的脸上有着晶莹剔透的眼泪,他躺着,慌忙伸出小手去给她擦,“妈妈别哭,都是我不懂事,让妈妈难过。”林杭景握着他软软的小手,柔肠百结,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已经很懂事了。”含泪的声音竟是哽咽的,温热的眼泪便又涌出了眼眶。
旁边传来门响,是他走了出去,她低着头,眼泪一行行地落下,手里便是沈恪温软的小手,沈恪睡在她身边,呼吸渐渐地均匀了,她转过头去,看着那扇半掩的门,隐隐能看到他的身影,就站在外面,她的眼眶里忽然重新溢满了泪水……
那些纷乱的往事,两年中发生的事儿,他不会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那个让她时时刻刻都会记起那些屈辱和伤害的孩子……她怀着那个孩子躲在修道院的育婴堂里,泰瑞莎姆姆对她说,不管你有多少恨,这都是上天的旨意,孩子是无辜的。
她只想走,却走不出去,颖军强查修道院,她冒着大雨躲到山上去,动了胎气,要不是泰瑞莎姆姆救治,她和孩子都会死,她咬着牙熬着,熬尽了最后一滴心血生下那个孩子,却又是早产加难产,痛得她死去活来,血几乎都流尽了,那个时候,垂死挣扎的她紧攥着刘嬷嬷的手,哭着只是说恨,是真的恨,那样多的恨,她恨他,恨他强取豪夺,恨他肆无忌惮,恨他毁了她最单纯的爱,恨他毁了最单纯的她。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来到这里,如果她从未见过他,那她这一生一定是在江南水乡的柔风细雨里氤氲着,还有那片水乡的光芒,甜糯一如善醇的米酒……如果早知道这是最后的结果,终成殇恨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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