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转头看了他一眼,嗤地一笑,“你什么时候学起风水堪舆来了。大凡勘测天机的人,都穷困潦倒,不学也罢。”回身就桌边坐了,兀自用青瓷酒杯倒了一杯酒,却是山西汾酒,醇香清正。
祁凤翔微微一笑道:“从前杂学旁收,风水之术倒也粗通皮毛。”
木头执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祁凤翔回身在他对面坐下,“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木头再斟一杯,“偏你这么多心思。不喝我喝光了。”
祁凤翔笑笑,接过酒壶来。风将窗边帷幕高高吹起,更增飘摇之慨,满天木叶飞舞,一派混沌乾坤。天边传来隆隆雷声,野雁颉颃低徊,都栖落在平沙江渚。
祁凤翔端了杯子迎上前,木头便将杯一碰,相对饮尽。豆大的雨点沙沙而落,二人坐看雨势,片刻之后,天地婆娑,大雨滂沱。遮天蔽日的气势令人畏惧而神往。
祁凤翔浅斟薄饮,捏着杯子道:“你上次找我时跟我说了许多话。我想了这些时候,还是想不通。”
木头道:“什么地方想不通?”
祁凤翔放下杯子,认真道:“打个比方说,你和她遇险,二人之中必死一人,你会选谁去死?”
木头淡淡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她活着。”隐约带着当初苏离离说木头一定会来找她时的坚定。
祁凤翔扶了桌边,沉吟道:“那这有什么意义呢,一样是分别。你活着却比她活着有用得多。”
木头忍不住笑,摇头道:“我早就说过,不要衡量比较。你一衡量,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祁凤翔兀自思索了半日,也摇头道:“这未免太没出息了。”
“你现在这样想罢了,未必就做不出来。”
祁凤翔也叹道:“但愿我做不出来。”顿了顿,又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木头微微一笑,目光都变得柔和了,“这边的事办完就回家。”
回家,世间住所虽多,却很少有能称为家的。祁凤翔止不住有些泛酸,温和地煽风道:“你父王本是忠臣,我还想着封你临江王,制藩建政,重振一下家业呢。”
木头无力地看了他一眼,点着桌子道:“你可真是……秉性难移……”
两人一齐笑了。
一席酒饮至雨停,一句也没谈军政。但见碧空如洗,沉江似练,宾主兴尽而归。
两月后,兵会江陵。祁凤翔先一步入城,左右等了一日,方见张师傅独骑而来,见礼毕,言道:“江秋镝说允你之事已了,他就此告辞。”
城门外驻军,只剩了副将军莫大领军,军师参将李秉鱼辅佐。
祁凤翔沉吟了半日,什么也没说,分扎人马毕,径回京城。百姓夹道迎庆,天下大统,终是站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京中早有安排,当月便改元登基,大赦天下,封赏百官。诏书之前列者,封江秋镝为临江王,特旨可以不履职,不理事,不朝参,虚衔遥领。
祁凤翔制政,以宽厚为纲,以民生息;以严峻为目,以彰公允。一二年间,已隐有太平盛事的气象。
三年正旦之日,百官大朝,藩王属国尽皆来贺。祁凤翔一派和煦,圆融贯通,虽笑意盎然,也令人又敬又畏。须臾忽有内侍报来,言曰义威将军莫大要转呈临江王贺礼。祁凤翔微微一怔,意兴顿生,道:“传上来。”
十八人前后左右一步一喝地抬上一个极其沉重的东西,渐渐近了,便见是一具极大的棺材,八寸厚板,三衽三束,乃是天子葬仪的内棺规格。人人看见都要赞一声,好棺材!非金非玉,却如金石般坚硬;非漆非画,却比漆画更加光亮。素色天然纹理,铮铮鉴人,伸指一扣,竟叮当作响。站近一尺,便有幽香袭来。
一时众人皆忘了棺木之不吉,纷纷啧舌称叹。祁凤翔起身自鸾座到殿中,看了片刻,手上劲力一推,沉重的棺盖滑开小半,就见棺内衬着七星隔板,板上放着一个蓝布包裹。那年苏离离说要亲手做棺材送他,事过境迁,他忘怀已久,往事却在看见这七星隔板时,骤然撞入心怀。
祁凤翔说不上是喜是慨,伸手拿出那个包裹,布帛之下是一只乌金匣子。匣子一经拿出,殿上群臣有认识的,都发出一声低叹。祁凤翔自怀中摸出那把钥匙,辨明了方位,插进三棱孔,一拧,锁簧二十余年后竟“喀哒”一响,开了。
人人屏息看着,祁凤翔缓缓揭开盖子,里面四四方方一块玉石,两边衬了水晶块,严密地嵌在匣中。祁凤翔就棺盖上倒出看时,方见那三寸见方的羊脂白玉是一枚印章,底下刻着阳文篆字。他握在掌中辨了片刻,印上四字,刻着“大胜在德”。
祁凤翔又看了看匣子里,别无他物,原来如此。他沉吟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渐渐笑响,竟止不住。文武百官都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一时怔忡发呆。待他止了笑,方吩咐道:“临江王的贺礼朕很喜欢,暂置立政殿偏厅之中,令能工巧匠照样制椁吧。”说罢,将印携入袖中,散朝而去。
众人恭送,却始终不解那天子策中乃是何物。
午后礼祭天地,夜宴群臣,直到亥时末刻方还寝宫。除了正装,梳洗毕,换上织金五爪团龙服,月白底色,袍袖舒展,闲适之间不掩天子气象。头发散在肩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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