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豫嗫嚅,绞着衣带的手不时蹭在衣袍之上,渐生汗意。
他九岁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斩首示众,随即就被北祁送往济贤观约束教养。那时候,暗无天日的日子让他一度想了结了自己,雁门水以南便多得是江湖中人,更不乏穷凶极恶之辈,即便是道观,也未能免俗。
不过,却也不能怪那时的观主苛刻,宫里的意思:“北豫此人,不必当为人待之。如有怠慢,便是欺君之罪。”莫说这到底是不是北祁的旨意,即便是一个喽啰的阳奉阴违落井下石,济贤观上下又焉敢有丝毫违逆,何况,世风如此,人性又向来便是欺软怕硬,何况北豫这一只落了毛的凤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是道观佛寺又能如何,若是对上朝廷,官府随便寻一个契机发兵围剿,这一众道士僧尼该去往何处?故而,即便是观主当真心存不忍,却也不曾有意免他杂役,或者有心对他稍有好颜色,只也不刻意为难就是了。
然,拜高踩低乃是人之常情,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观主不发话,观中一派其他道士便个个欺负至他头上,剩饭馊水,砍柴洗衣,洗刷夜壶,他自幼本就养尊处优,皇子之尊,如何做的了这些活计;故而动辄打骂,饿饭罚跪便是家常便饭。
那些阴暗的日子,早已把他身上的棱角磨平,他不会在据理力争,更不会与之起冲突。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观外的青石阶上,望着远方出神;想母妃,想姐姐。母亲在泉下大概会很开心吧,可以和外祖,舅父,姨母他们相会了......姐姐,被命落发出家永世不得还俗,不知她会不会如自己一般遭人欺辱......
那天,他被人踢出观外,脸上是极为明显的指印,唇角被扇的开裂。他万念俱灰的想自那山崖上落下,从此,就解脱了吧......
小小的身子轻飘飘的落下,本以为落地之后便解脱了,谁料却被人拦腰救下。
那人,便是暄景郅。
暄景郅是他昏暗日子里唯一的一丝曙光,是暄景郅给了他生的希望,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给了他......复仇的决心。在北豫的生命里,暄景郅就是他最大的靠山,是胜似父亲,超越血亲的存在。
多年师徒相处,北豫对暄景郅的敬畏是刻在了骨子里。故而此时,听到一句暄景郅的问话,微扬的语气,他便知暄景郅的耐心即将告罄。
“不......不敢。我......学生,只是加了五灵脂的分量,并未掺其他药物......”
暄景郅闻言,只眉头轻蹙,嘴角慢慢滑出一丝哂笑的意味,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桌案
“真是我暄某教出来的好徒弟,心思这般通透,便是我这为师的也自愧不如。”
北豫哪里受得了暄景郅这般语气,略带讥笑的嘲讽,便是比掌嘴还要让他无地自容,他急忙跪倒在地:
“学生不敢,学......学生知错。”
第3章 是非无措
暄景郅抬眼,淡淡扫过地上的北豫,唇角哂笑更甚,一丝上扬的语调滑出,狠狠烙在北豫心上。
“哦?你知错…….错在何处啊?”
北豫不敢抬头,只低着声道:
“学生,学生不该下药......”
“圣上诛你母家满门,逼栖梧长公主跳江自尽,故你对其恨之入骨乃人之常情,如今这番盘算倒也算不得错去,你心思灵透,自是一早便察觉那方子是何人所开…….”
北豫闻言身子轻轻一震,猛地抬头对上暄景郅的眸子,一时有些慌乱又急忙勾下头,早前自太医院细细瞧过那补药的方子便觉有异,五灵脂虽性甘温,入得肝经;但是现正逢冬季,五灵脂却入了那补药之方,未免有些突兀,再接之前所疑,他自是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却也正是因为猜到,他方才下定了决心去一气呵成。
太医院之人皆是年年通过层层甄选方才收入做事,医术自是考校要点,但要入宫做事,只有一身耿直医术只怕早就埋在太医院的草药堆里了,是以伴君如虎之道只怕无人比这些太医做的更为熟悉。
如一疾,重药三剂可愈,却偏要开六剂温补缓愈;明明伤风轻病,偏生要扯出血脉不通,寒气淤积;也莫怪的太医摇唇鼓舌,只是医药之事,谁敢担得万无一失,终其所咎,也不过一个自保的法子而已;歧黄之术千万变化,各家自有各家的道理所在。有时药量轻变,甚至煎法不同,煎药器皿有异,其作用便可能相去甚远,合论一味本就无毒的五灵脂呢。
故而,严格意义上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异样,北豫在此中做的手脚,虽论不上万无一失,却也盘算的实是精妙,放眼内廷,也没有几人的心思能及一二,但是,若是身为暄景郅的学生,却只能做到如此,就难逃鲁莽二字了。
他自幼便深知师父用药习惯,也沿袭了暄景郅在药量上斟酌细思的优点,故而当日心中只是存了有些笃定的猜疑。便寻了御前侍奉的一內监,只每日稍加其量,本想只不过推波助澜一把而已,却不想,药性猛烈之至,以致北祁直接在朝堂昏厥。
在暄景郅的面前,北豫是万万不敢有所隐瞒的,他自幼被暄景郅教导,细节观微,做事周到更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
“我,我只,只是有疑虑。此番一事是我鲁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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