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多。他更年少,也没吃过这样多苦,走过这些路。玩闹时赤足踩在雪上,便像玉雕出来似的,脚面上还带了点冻出来的粉色。现在双足还是白的,却没了生气,只余一层薄薄的皮肉裹着骨头,仿若垂死的枯树。哑奴顺着脚腕内侧的长疤一寸寸按上去,捏到踝骨处,又停了一停。
右足的踝骨向内突起,显然是曾受过伤,却没养好,以致骨头错了位。哑奴一面用指尖按揉,一面沉思调养的法子。陆云亭忽地冷笑了一声,提脚踢开哑奴。
哑奴一怔,便被盆里的热水溅了一身。他抬眼,陆云亭也不道歉,只上下打量,似是要将他的每一条疤都印在眼里。
陆云亭低声道:“我倒是忘了……”
哑奴道:“什么?”
陆云亭垂下脑袋,伸出指头碰了碰哑奴的脖颈。手是凉的,像冰。哑奴肌肉微微一抽,却终究没有闪躲。
陆云亭描着旧伤,像在符纸上勾下一道咒。自上而下,由颔至肩。哑奴在他的指尖下一点点褪了生气,成了一个真正的死物。他描够了,又将手指凑到唇边,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哑奴脸色惨白。
陆云亭又冷笑了一声,道:“竟然是你。”
哑奴张了张嘴,最终闭上眼睛。
沉默像一把刀子,陆云亭顿了片刻,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是痛的,一呼一吸之间都带了腥甜的血味。他抓着被褥,看着哑奴,想,难怪从那夜以后,师兄再没有来入过自己的梦。
他又想,难怪师兄的声音那样低。
难怪师兄变了许多。
因为那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哑奴愈是木然,他便愈是痛恨。陆云亭瞪着哑奴令道:“你再说一遍那四个字给我听听。”
半刻之后,哑奴问:“什么字?”
陆云亭道:“不如不见。”
哑奴缓缓摇了摇头。
陆云亭一掌拍在床边,踢翻水盆,发了狠道:“说!”
当啷一响,水盆在地上滚了半圈,撞在桌子腿上。兵荒马乱,一片狼藉。陆云亭久病体虚,刚发作,便急促地喘息起来。哑奴下半身的衣裤被打湿了一大片。他先扶了盆,再直起腰,向陆云亭伸出一只手,犹豫了片刻,还是缩回来,在身侧攥成拳头。
哑奴道:“我从来就不是你师兄。”
他说得又低沉又苦痛,陆云亭却被这句话怒得眼睛也红了。他道:“你也知道——你也配!我师兄是什么人物,你不过是一条只值二十两银子的不听使唤的狗!”
哑奴低头瞧了瞧湿淋淋的衣裤,低声道:“不错。”
陆云亭道:“你却敢骗我。”
哑奴叹了口气:“我从未骗过你。”
陆云亭在床畔扣紧手指,眼神朝哑奴一寸寸剜过去。哑奴与他对视了半刻,又移开目光。他要说出来的话,几乎已经写在了脸上。陆云亭恨得咬牙,用力驱动埋在哑奴心脉里的蛊虫。
哑奴低声闷哼,捂住心口,后退一步,几乎撞到桌椅。蛊虫向胸臆之间钻进去,咬着血肉。他疼起来,便再不能站得那样直,那样居高临下地望着陆云亭的痛脚。陆云亭带着快意,向上审视哑奴的狼狈。
“你的师兄早已死了。”
那点荒唐的快意霎时便被哑奴的话冲淡。
哑奴张开发白的嘴唇,低声继续道:“活人和死人,本就不要相见比较好。”
房间里静得骇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亭竟点了点头,轻飘飘地应道:“你说的不错。”
他撤了蛊术。哑奴一时间难以相信,茫茫然地放下捂在心口的手。
陆云亭道:“生死殊途,你可以滚了。”
语毕,他便翻身上床,靠墙躺着,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再也不看哑奴一眼,像死了一般,静默了下去。
第23章
死生亦大矣。
昔日陆云亭对着兰亭集序临这几个字的时候,师父师兄还在,卫森还未上山,九叹峰也没遭那一场山火的劫难。他还年少,性子跳脱,连坐也不大坐得住。还是蒋子骞把他按在椅子上,他才老老实实地拿起笔。
横分阴阳,竖断生死。陆云亭鼓着腮帮子要描第三个字,蒋子骞敲了敲他的手背,将笔夺过来。
蒋子骞道:“字的脊梁弯了。”
陆云亭抬起头。蒋子骞抿着嘴,扫了一眼字帖,便从容落笔。生死两字跃然纸上,墨迹半干未干,在灯下像是有光在流淌。陆云亭笑着赞道:“好看!”
蒋子骞道:“专心点。”
不管师弟有没有认真看, 他总是一丝不苟地在写,也不必抬头对着帖子,便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尤其临到痛字的时候,下笔极重,墨色淋漓,比起陆云亭的那两字,倒真多了几分风骨与失意之情。
陆云亭拍掌道:“师兄的字这样好,我看我也不必再练了。以后有什么事,请师兄下笔不是方便的多。”
蒋子骞放下笔,在他额头弹了个爆栗:“不思进取。”
陆云亭摇头正色道:“是各司其职。你来写字,习武,修习医术。我替你弹琴,玩闹,打发时间,无所事事。有劳有逸,想必师父也定会乐见其成。”
话还未说完,便听蒋子骞咳了两声。陆云亭心道不妙,缓缓回头,果然见了唐苍木将手拢在衣袖里,站在门口瞪他。
陆云亭吐了舌头,缩起肩膀便要遛。蒋子骞一把将他捉回来,镇定自若地向唐苍木问好:“师父。”
唐苍木点了点头,走来捏住陆云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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