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腾而来,沈笑松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踩在云里,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像是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此刻却回到了现实。
他所看到的,令他终生难忘。
自己是半跪的。不是在自己的地铺旁。手里仿佛拎著什麽东西。沈笑松还没来得及去看,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你……你杀了他!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那声音本来应该很熟悉,这时候听起来却仿佛是因为恐惧而变了调。沈笑松回过头去,不远处站著郭西临,他的脸被极度的恐惧和惊讶扭曲得不成样子,沈笑松依稀觉得,自己什麽时候也见过这种表情。
对了,是长生。是死後的长生的脸上,也有著同样的惊惧和不相信。
沈笑松缓缓把视线向下移去,落到自己的手上。
自己双手扼著的,是小松的脖子。小松的眼睛突出,头软软地垂在一旁,显然是颈骨被折断了,早已然气绝。小松一双圆圆的大眼,此刻就像是他常常玩的透明的水晶球,里面映出自己的脸。
血红的眼睛,扭曲狰狞的五官。沈笑松几乎不敢认,这是自己?
手一松,小松的尸体就从手里滑了出去。
“你……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杀的!我大哥,二哥,还有小柏,都是你杀的!长生也是你害死的!她一直倾心的本来是你,一直就是你!是你,是你……你为什麽要杀我家的人?我们什麽地方错待了你?”
沈笑松站著,一时间脑子里很乱,仿佛有很多破碎的画面在闪动,他努力地想要把这些聚拢起来。
“西临,你听我说,我不知道……”
他走向郭西临,郭西临却像是见了鬼似地狂叫起来,向寺庙外飞奔而去。沈笑松追了上去,郭西临惨叫道:“你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沈笑松向他伸出一只手,道:“我不会杀你,我怎麽会杀你?西临,你冷静点,听我说……”
郭西临却双手乱挥,仓惶之极地向後退去,口中叫著:“你是凶手,是你,你杀了我大哥二哥,杀了小松,小柏,杀了长生……你把我骗到这里来,还想杀我!”
黑暗里,借著月光,沈笑松看到他已经走到了山崖边上,心中一紧,叫道:“西临,你回来,我决不会害你,你後面是悬崖,不要再退了!”
郭西临恐惧之极,不但不肯前行,还反而退後了两步。一些碎石便沿著悬崖滚了下去,沈笑松又急又气,叫道:“不要再退了,你快要摔下去了!”
郭西临又挪了一步,忽然脚下石块松动,沈笑松见势不妙,立即冲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郭西临已经从悬崖上直坠了下去,惨叫声还久久不绝。
沈笑松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久久放不下来。
“郭家最後一个人,终於死了。不──是沈家。”
淡定却清雅的声音,远远地在後面响起。叶知秋站在一棵老松之下,手里提著一盏灯,大红的灯笼,把他一身淡淡青衣都映得一片血红。
眉如画,目如星。
“是你。”
叶知秋微笑,笑容里,淡淡的悲悯,淡淡的哀伤,透出一丝深澈的绝望。“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替我点燃喜灯的人。”
叶知秋手里大红的灯笼,忽然变了色,变成一种幽幽的发亮的蓝色。他的脸,也被映成了这阴惨惨的亮蓝色。月亮很白很亮,一片云也没有的时候,周围天空就会被映成这样的颜色。“不,我是替你熄灭喜灯,再为你点燃冥灯的人。不──鬼。”
沈笑松摇头,笑容渐渐地弥漫开来。像山间的雾气。“不,你是为我点燃喜灯的人──鬼?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想起来了。”
26
是,我想起来了。我什麽都想起来了。
我还记得,盛夏的阳光透过连琐的雕花窗一缕一缕地洒进来,洒在缠绵在红绡帐里的你我身上。那淡淡的莲叶的清香,却跟锦锻上的淫靡之气揉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我都生在高官大族之中,都为男子,在一起终无好结果,却仍是固执带了你走。抛了家人,抛了所有,只为了一个承诺。
连心琐,一人一片,永不分离。
我却不知道,我带出来的,却不是人,是一个鬼。是个被大火生生烧死的冤魂。我们的情事被你爹发现,你被你爹关在家里,逼你娶亲。就在喜期的前夜,你府上失了火,你爹,居然就眼睁睁地看著儿子,在面前活活烧死。
当我发现你不仅是鬼,而且还被大火烧毁了仙子般的容颜,靠杀人画皮来维持容貌时,我无法接受。我叫你离开。
你走了。三年之後我成亲之夜,你重回到我面前,与我缠绵一夜。天将明之时,绘了那幅画给我。
那题诗,本是一首旧诗,是你我一同到庙里还愿时所抽得的签。
楚云铮铮戛秋露,巫云峡雨飞朝暮。
古磬高敲百尺楼,孤猿夜哭千丈树。
云轩碾火声珑珑,连山卷尽长江空。
莺啼寂寞花枝雨,鬼啸荒郊松柏风。
满堂怨咽悲相续,苦调中含古离曲。
繁弦响绝楚魂遥,湘江水碧湘山绿。
那是下下签,不吉,不祥。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命。
你杀人画皮,造孽太深,被打入寒冰狱,永不超生。我得了一位好心的高僧点化,修善积德六十年,以换得你转世投胎的机会。我求了高僧,没有喝那碗孟婆汤,我要留著这份记忆到来世,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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