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枣红深衣在与鲛人血搏时被划破了许多口子,脚踝边的衣裾早已褴褛,一条条残布拖曳在地。她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那仙官在后头步步紧逼,一个不小心踩在了布条上,又被莲兮那一头往前扯了扯。她刚觉着腰上一紧,便听“嘶”的一声,大半块衣摆子便被扯断在地。
望着地上的破布,莲兮终于按捺不住,大喝道:“跟什么跟!踩什么踩!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那破锣嗓子赶忙后挪了一步,嚅嗫道:“我怕你跑了……”
“跑?你要是怕,就好好在天梯那头守着啊!本尊不过想在楼院里逛逛,怎么跑?”
莲兮袖上猛地一振,他只道她又要出剑来吓人,赶忙倒退开来,支吾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我在楼阁外守着吧……”
莲兮好不容易甩脱了尾巴,一人径自沿着游廊深处走去,走出十几步,她扭头瞧着那仙官离得远了,便赶忙将手中攥着的纸笺摊开来瞧了瞧。
胧赫借着搀她的时机,将这小小的纸笺顺势塞入到她手里。她本以为是多要紧的事,摊着一瞧,上边却只写着四字——“少说废话”。
天刑司的卷案来得蹊跷,待到执法老儿来审她时,还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前番封郁嘱咐她缄口,此番胧赫叫她闭嘴,两人大抵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莲兮拐过一处转角,趴在墙后偷瞧了瞧那破锣嗓子,只见他正远远守在玉茗阁入口处的大坊下,直挺挺地干站着,一副呆头愣脑的模样。这家伙外强中干,并非什么起眼货色。然则胧赫与他一路同行,却缄默异常,便连交代莲兮一句,亦要写在纸上,着实叫莲兮莫名。
只是,他并非如面上那样冷漠,总归是关心她的。
莲兮微一莞尔,将纸笺塞入衣襟内。不想抽出手时,将另一张纸片不慎带了出来。
那张纸曾被叠了两重,加之本身颇有些厚度,落在脚边啪嚓一响。
纸是桃花似的粉绯色,滚着一层薄薄的金粉,纸背中央书着一个朱红大字,这时只能隐约瞧见一点一捺的比划来。莲兮迟疑了一刻,才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
她一面漫不经心地沿着游廊向前走去,一面将绯色的正方小纸展开来。
纸上三行四十八个字,她每日都看过几遍,早已烂熟于心。
轻拈着纸,她不觉默诵出口:
万载须臾,千里姻缘,花开静好,倾心一世。
莲心蕙质,君自怜兮,娉婷花嫁,倾心一曲。
今夕何夕,谁呓情痴,弱水三千,良人独一。
这一张签纸,是她与封郁途经樊城时得来的。
那一日正是秋末冬初,瑟瑟清寒。
莲兮与封郁为朔阳寻妻四处奔走,在樊城上下摸找了整整一日一夜,也没寻出个结果来。两人对奔波劳累习以为常,也没甚可说,入夜之前便打算赶赴西面的邻城接着找人。
不想就在即将踏出城门之际,莲兮却被身后一声沧桑的呼喝给喊住了。
莲兮扭头一看,只见着个摆摊算卦的道人正朝她招手。那道人长眉长须尽皆雪白,一脸鸡皮一头鹤发,年纪着实是不轻了。他站在一方小小的签摊后边,骨瘦如柴的身子在冬风中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便要被风卷着跑了。他见莲兮与封郁只站着不动,便又开口招呼道:“两位看着面相好生般配,想来姻缘不浅,不如贫道给看个手相再抽个姻签瞧瞧?”
他说得泰然自若,莲兮却骇得呆若木鸡。
她指了指自己与封郁,睁大了眼问道:“是叫我们两个么?”
那老道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叫莲兮哑然失色。她竟不知神州之上还有民风开化到如此狂荡不羁的城镇。莲兮一路皆是男子打扮,又用术法掩去了身形。凭着一块平坦的前胸,纵是面相看着如何阴柔带媚,也总是个公子爷们的模样。立在她身边的封郁更是不必多说,单看着个头腰身、肩背宽幅,便绝计不该被错认成女人。
两个大男人相伴携行,竟被说作般配,也是一桩异闻。
莲兮诧异地望了封郁一眼,却见前一刻还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的他,这时却眯起一双眼,笑得兴致盎然。莲兮对封郁的这副神情再熟悉不过,他每每有心拿她调侃戏谑时,嘴边便是噙着这样的笑意,三分温润,七分邪魅,十足可恶。
算卦的小道老道中年道,遍地皆是。两人一路行来,不知遇到过多少。昔日每每撞见出声搭讪招徕生意的,封郁向来自走自路,目不斜视。他一手好卦,自然是瞧不上那些凡人半哄半骗的唬人小术。
然而这一回,却不知是因为那老道长得高深莫测,还是因为那段搭讪之词说得颇有新意,竟连封郁也被引了过去。
他径自坐到了摊前,迫不及待便将左掌递到了那老道的面前,还不忘回头催了莲兮一声。
莲兮只以为是他突发玩心,正想围观上去,瞧瞧那老道怎样替上仙解析掌纹。不想老道哆哆嗦嗦略探了一指,草草在封郁的掌间划了一划,只这眨眼不到的功夫,就抽回手去说:“好了。”
他还未替封郁阐析掌纹走势,便示意他收手,又朝莲兮说道:“该你了。”
莲兮从前在凡间游玩,也少不得捉弄凡人卦士,故意找人来演卦算命,求问前世今生爹娘兄妹云云。那些个道士高人虽不见得有真本事,却也没有一个敢这样敷衍了事。
莲兮满腹狐疑地将左掌递到了老道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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