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赫本也是好意,见莲兮如此嗤之以鼻,不禁气结,反驳道:“你这丫头还真以为我打不过……”
胧赫话还未完,封郁已步上石阶来,牵起莲兮的手要带她回青仪宫去。
胧赫见状,也要来扯莲兮,手刚伸出,便被封郁的青白薄袖一撩,撇去一边。
封郁站在石阶高处,垂首俯看胧赫,面上笑得风轻云淡,说:“孟章神君从前给帝尊看门时便对本尊素无好感,这我原也是晓得的。从前你背地腹诽我也就罢了,现在左一个老狐狸,右一个老狐狸,在纯真少女面前如此诋毁我,叫本尊情何以堪。”
“既知道她纯真,你敢对天发誓,会护着莲兮绝不欺骗她伤害她么?她见识得少,逮到个人模人样的男子还以为捞了块宝……”胧赫这番话明明是说给封郁听,却只望着莲兮,一双凤眼之中像是靡靡下着雨一般,迷离悲悯。
他若想嘲讽她,大可像往日那般畅快直言,纵是将她比作呆头楞鹅黄鱼脑袋,也比如今半是关切半是刁难好上许多。她听着胧赫意味不明的话语,竟忽地想起那一夜自己剑若狂花向他招呼而去时,他在越行越密的绯红剑迹中,也曾拿这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叫人心烦意乱。
“世间繁花无数,却没有一个比东海莲公主生得美。”
这是沁洸神君的戏谑之辞,又或者胧赫当真如此说过?
“本尊不能立下此誓……”
莲兮不曾想到封郁会郑重其事如此作答,她惊讶之余瞥了一眼封郁青白僵立的背影,又望了一眼胧赫,见他面上全然是一副“你瞅瞅,我早知如此”的神态,叫人看着便怒气填胸。
她将肩上披着的黑色衣袍迅速扯下,向胧赫当头掷了过去,一面愤然高声道:“封郁与我原非相恋之人,你缘何要他立下如此誓言?分明是故意要本公主难堪!”
她说罢,也不顾大半块后背只罩着一袭丝衣,转头便沿着山阶向上跑回去。
可笑!可气!她一个横扫三界的应龙公主何时需要他人的守护?
然而,那一丝残存在莲兮脑中,飘渺模糊的梦,却忽如阴森冰凉的暗潮,顺着她的心脉,倒袭而上。
欺骗?伤害?
她不曾被人背叛伤害,又为何要因为害怕,向着前方不断逃去?
脚下逐渐飞快起来的步伐令她似曾相识,也令她更加畏惧,她隐约听见身后脚步碎碎,好似有汹涌人潮熙攘在后。
他们一面步步紧逼,一面对着她的背影指点呵斥着。
怪物!
下贱!
天憎人恨!
她捂住耳朵,那声声叫嚷却愈发在她耳中嘈杂混乱。
她在后山顶上猛然收住脚,回头朝山阶下放眼望去,视野里分明空荡无人,唯有丛丛粉红桃花,随着山间仙风微微颤动。
是了,她龙莲兮本就无需逃亡。
天赐一双梦龙鸾凤,只为守护她而来。
今生今世,即便无人守候,她有自己就已足够。
第二八节 梦里寻花 镜中水月(3)
时隔十余年,王萧其人乍一入眼,着实叫莲兮浑身上下都有几分不自在。
她躲在向阳巷尾一株杉树上,将那张沧桑的面皮看了近半日,才总算习惯过来。
如今,她兄长龙涟丞的这最后一世凡胎刚过不惑之年,脑袋却先愁得秃了一半,余下半脑袋白花花的乱发,邋里邋遢贴在头顶,远远看着,仿佛一坨煮糊了的米线。
便是莲兮将一双眼瞪成茶碗大,也难以从这副叫花子模样里掘出一丝昔日龙涟丞的气度来。这原也怪不得王萧,他的命途里四面布雷,无端被天降而来的花盆儿砸得昏死,无端路遇猛犬单单对他又吠又咬,无端总让他在还债路上遭遇小偷小摸。再加以求签不准吃饭没盐喝水塞牙,蹲茅坑没竹片片擦,拜菩萨烧香根根折,其间种种情节虽是博人同情,但原也不过是司命老儿当初随手填上,充作余兴节目的小打小闹。
近十多年来,死儿死女死老婆才是他的人生正剧。
眼下王萧身边至亲先后而去,膝下唯留一子,生来就是病恹恹的模样,任哪一时哪一刻突然断了气,也不叫人有半点惊讶。他被此生跌宕起伏的骇浪涤荡过后,年轻时稍有几分俊俏的文弱面容,这时自然早瘪作一团饱经风霜的苦相。莲兮在唏嘘凡人性命短暂之余,忽然想起沁洸神君与凡人男子相爱之事。
莲兮离开蓬莱仙岛同沁洸作别之际,她仍是在香檀缭绕间红裙倚榻,姿态慵懒。她与莲兮谈笑时,举手投足都与从前别无二致,她说起胧赫平日里是如何愣头愣脑,她说起当年是如何与仟君一道在云梦泽畔嬉水游乐,她说起自己昔日在凡世经历过如何匪夷所思的奇闻异事,却独独不说她是怎样遇上那个男人,又是怎样相交于他痴情于他委身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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