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我说见笑是客气你还真就笑啊,然后看看他那张在戏外向来不起波澜的脸是什么表情,是会恼羞成怒还是会笑骂着把书抢回去——不过貌似哪一个都不符合他的性格。我这样想着,一直到剧组的人按喇叭叫我去火车站,也没往他的方向迈出建设性的一步。
走的时候我还在想,我放在他房间桌上的那蛋糕,他应该是看见了吧?
后来等我回去的时候,在片场换衣服的时候就看见他穿着方鸿渐的衣服奸笑着过来了——也许我这面相说别人奸诈不是很合适,可他就是梳着油光水滑的头发,明明是个留了洋的知识分子却在此时硬生生散发出一种与整个片场都不搭的市井小商人无利不起早的气场,笑的我脊背冒凉风:“就凭您这一笑,李梅亭这角色,我也该让给您。”
他嘿嘿嘿的笑:“哪里话哪里话,您是......葛优?以后多关照。”
“好说。”我答道,他两只手都袖在了长衫袖里,微微低了头,我不得不也弯了点腰才看得清他眉眼间的那一袭笑,在宁波城略微湿润的空气里,清隽的要命。
他说:“如若有幸,我陈道明从此也算是有了个朋友。”
后来《归来》上映的时候,有记者问巩俐,说你与葛优和陈道明都在张艺谋导演的戏中合作过,就个人而言更喜欢哪一个?她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我当时正好洗了水果端到客厅里,看到电视里这一幕就说,那陈道明啊,肯定是陈道明,我都喜欢他。想了想又说,我从《围城》那会儿起就喜欢他了。
那老狐狸就坐在我家沙发上,像当年一样拿书挡着脸,咯咯咯乐的贼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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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2.
“这寸愈下愈老成,水点贯串作丝,河面上像出了痘,无数麻瘢似的水涡,随生随灭,息息不停,到雨线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长毛。李先生爱惜新买的雨衣,舍不得在旅行中穿,便自怨糊涂,说不该把雨衣搁在箱底,这时候开箱,衣服全会淋湿的。”
只有亲身经历过这等场景的人,才会知道,钱钟书先生此番描写是有多传神。我们一干人等或站或蹲地守在监视器旁看毛片(未剪辑的片子),陈道明擦着头发,用他那花费了两个月时间练出来的沪普尖声尖气的说:“葛先生,不得了,了不得!”
英达也跑过来凑热闹:“要不就说呢,胖有什么不好。哎看这块儿葛优表情真传神——葛优你这不是演的吧,出神入化了都......”
黄蜀芹导演问我:“葛优你怎么不去换衣服?”
我正蹲在里屏幕最近的地方,看着自己举着绿纸伞一步一颠儿呲牙咧嘴的在雨中跑——那样子真是不好看。我聚精会神地找自己的肩膀上是不是真的像英达所说的那样,湿衣服被体温一蒸冒起了白烟:“都湿了,没衣服可换了。”
我也就这么一说,不过拍戏的时候也没想到会这么狼狈,就带了一件衬衫,也半干不湿的架在火盆上烤,一时半会也干不了——我总不能在这么多女同志面前耍流氓啊。心里正懊悔怎么就没多准备一件,就听见身后吕丽萍一声尖叫,捂着眼睛跑开了,我刚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件外套兜头盖住了脸,接着就被人用手拍在了头顶:“年轻人,身体就是不行,得加强锻炼啊。”
我想说换你只穿一件衬衫在雨里跑一下午啊,可那件外套实在太温暖,让我不得不关注于它的来源。我把那只手拍掉,随着那只手撤离的动作盖在我头上的衣服也顺势下滑了一点,正好露出我的眼睛,也使我得以看清面前的全部景象。陈道明此时头发还是湿的,几绺头发耷拉在脸上,也有了那么几分滑稽可笑的意味,裸着上身,裤子被溅湿了小半个裤腿......等等,裸着上身?
我说:“你就穿一件外套啊?”
他说:“啊,方便,套上就走了,今天的戏反正是要穿雨衣的。你先暖和暖和,借你的不是给你的,你得还我......”
半晌只有英达长吁一口气,颤巍巍竖了个大拇指:“道明,真爷们儿。”
晚上的时候我带了一瓶酒,一袋我在宾馆超市买的花生米,去陈道明的房间还衣服,顺带着增进感情。他的房间和我的房间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中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我踩着一地的昏黄灯光穿过那条空无一人的走廊的时候,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鞋跟敲在地面的声音,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很奇妙的感情,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到了门前我才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葛优,你今年十八啊,还这么矫情,再这么下去是病真得治了。
我敲门,里面传来他欢快的声音——他那时候还很欢快,人生很顺,心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当然他现在心里也没有:“谁啊等会儿,我穿衣服!”
我就又很没出息的——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就这么站在他门外脸红了,连带着扶在他门把手上的手指尖都微微发烫。屋里屋外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磨不开的啊,我嘲笑自己,你追贺聪的时候有这么紧张么?没有吧?所以说呢。我清了清嗓子推门:“回来这么长时间都没穿衣服你是不是就没衣服可穿啊——”
我以为他锁了门,其实他没有,于是那门虚掩着被我太用力的推到了墙上,房间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他被门磕在墙上的动静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往身上套衣服的动作也一停,回头和我大眼瞪小眼的对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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