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我把那衣服给他脱了,他穿那衣服让我感觉陌生。他真的瘦了不少,但胸部还是微微下垂着,皮肉好像苍老了一点,而且是和脸上一样深的颜色。我让他站起来,脱他的裤子,他的鞋。他像个小孩一样,虽然不出声,但很听话,很配合我。他的裤子里外都是灰土,陌生的气味越来越重,让我越来越紧张,同时,还有他脚上的臭味。他的袜子已然变了颜色,破了好几处,而且硬了,死死贴在他脚上脱不下来,我只能用剪子把袜口剪碎,天知道他已经多久没脱鞋了。
我带他到盥洗室去,打开窗户,调好热水。他像个刚被骂过的孩子,低着头看着自己肚皮,还是不说话。我给他洗头,洗脸洗脖子,只有这个时候为了躲泡沫和水,他才反应地闭上眼睛。其余时间还是那样,低头看着自己肚皮,不眨眼,不说话。
那一瓶浴液我一点没心疼地都用光了,用光以后反倒有种成就感,至少让他干净了,身上那股让我紧张的陌生气味没有了。给他冲洗了无数遍,擦了两遍,用刷子刷了两遍,多亏他皮肉结实还禁得住这一切。给他那里洗了好几遍,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意识到他身上某些东西已经死了,或者说暂时断掉了。
我扶他进卧室,但愿这个他最熟悉、最感到安全的地方能让他好起来。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的他,即使一丝不着地坐在那里,身上还是有一种蒙盖着什么东西的感觉,这种感觉极其强烈,然而我又看不到任何东西。这让我非常恐惧。
他还是那么坐着,像个大孩子一样,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我蹲在比他视线低的地方,观察那双眼,是他的眼睛不假,然而缺少了一层什么的光。我吻他,他的嘴唇僵硬,跟文具盒里闲置了好几年的橡皮一样,舌头也凉凉的,他嘴巴里没有什么让人不愉快的味道,或者说,他的舌头像蜡做的一样,什么味都没有。
我放他平躺,他的眼神有了一点点的改观,悠悠地望着天花板更远的地方,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给他做按摩,希望能用任何方式让他醒过来,让他体内什么东西连接上。他的身体各部分在我的按摩下渐渐有了变化,我能感觉到毛细血管恢复工作的过程。他的手指、手背上都是稀稀拉拉的刮伤,不知道他在那边度过了怎样的日子,做了怎样的工作,这双手像没有字的碑石一样,让人感觉其中定有不少往事,然而又无从猜测。
他身上每一寸地方我都揉遍了,我像在给一具尸体按摩。
我问他想不想吃饭,他不说话,也不摇头。喂他水也不喝。没办法,我用我的身子紧紧抱着他,盖着那床冬天的被子。他身上冰冷冰冷的,即便是在这样的季节。以往那小面缸里的小反应堆没了,灭了。抱着他的肚皮,我想哭。
他老老实实地在我臂弯里躺着,眼睛不再看不存在的目标,开始看我了,这让我多少有些欣慰。他既然能找回到自己家,能用我留在大厅前台的备用门卡自己坐电梯上来,和我目光相接,已经让我对他没有怨言了。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他就是不说话,我咬他的脸,把手指伸进他在嘴里弄他的舌头,他就是不说话。
他失语了,我已经理智地面对了这个现实。傍晚的时候,我去浴室小哭了一下,肚子里面一阵说不清的苦苦的抽搐。
九点多的时候,他自己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轻而均匀。检查了一会儿他睡觉的状况,我能放心地做点别的事了。去厨房下了挂面,吃完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的身形,用我自己的电脑写下了这篇日志。
我现在仍看着他,他就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侧身睡着,那么真实。宽厚的后背这会儿朝着我睡着,显示出男人的结实,看着他,我就心安了。
他能回来,真好,真好,比什么都好。
☆、小路日志:七月二日 星期三 阴
他还是不说话,眼睛一直追着我看。
今天最大的进步,是他开始进食了。
我煮了挂面,他不吃,盯着看。没办法,我吃了。出乎我意料,等我吃完,他拿过碗,把面汤喝得干干净净,这让我委实惊喜不少,那会儿我又抱着他哭了一下。
他好像很喜欢我抱着他,抱着他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直愣愣的光能软掉很多,而且到了下午天将暗的时候,那眼睛还多少有了点若有所思的什么东西,虽然很淡,但就在那里。我搂着他光光的、还是凉凉的身体,不断搓他的胸脯,希望能搓出一点热气来。他的脚也凉凉的,我把他一只脚上的几个脚趾含到嘴巴里,像在吃冰冻的葡萄。我用肚皮给他温了温,作用不大。
他身上那层让我恐惧的看不见的东西好像没有了,这还是很让我高兴的。
从我把他从门口拾进来到现在,他只有过一次小便。他没有表示出要去厕所,是我拉着他去的,站在马桶旁边,我扶着他,那东西像根小腌黄瓜一样没精打采。扶了好半天,用了很长时间,小便的颜色触目惊心,而且像米汤一样黏黏的,很不正常。我冲掉那些让我担心的东西,用纸给他擦干净。他平时就是这么做的,而今一切都得由我帮忙打理。我不知道他这会儿是否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在做什么事情,如果他能意识到我在用平时的习惯进行着他的一切,心里应该很舒服吧。
躺回到床上,我摸了摸他的肚子,没有硬结。我不敢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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