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虹深深的皱着眉:“吃不了,太腻了,你吃吧。”
说完接过苏峻平的鲫鱼豆腐汤,先喝了一半,然后草草吃了些小白菜,干掉半碗米饭就作数。苏峻平就着她的筷子,慢慢的,仔细的把白斩鸡全部吃光了,吐出来的鸡肉骨头干干净净不带一点肉末。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筷子的手一直是抖的。
越是在意,越是控制自己叫它不要抖,越是抖得厉害,苏峻平吃到后来恨不得把筷子甩出去,可在他妈面前他忍住了,还浮着层薄薄的微笑说:“外婆特地买的小母鸡,不吃可惜了。”
杨虹没说话,恹恹的靠在床上看电视。
电视节目有什么好看的,可杨虹似乎挺喜欢一个综艺节目,看到那个身子都坐直了,苏峻平在她腰后塞了个软垫,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陪着。
他先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餐具,然后剥了个橘子,杨虹摆了摆手,他就把它塞进了自己嘴里,听着耳边夸张的笑声,眼睛不自觉的飘到了他妈那里。
有件事他非常在意,但他不能说。
那就是:他妈一直戴着帽子。
苏峻平买的那顶麂皮帽子。
苏峻平买帽子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让杨虹遮掩自己的脱发,他知道他妈是个爱漂亮的女人,可当她真正这么做了,苏峻平又开始忍不住猜测她头发掉了多少,难道全掉光了?
他有那么一瞬想站起来大喊一声不可能。
在苏峻平有记忆以来,他妈一直是长头发,乌黑柔软,发尾带点蜷曲,以前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头发会掉下来,有时候掉在他脸上,有时候掉在他胳臂上,有种细微的痒,就像猫尾巴搔人似的非常舒服,还有淡淡的洗发水味,虽然杨虹换过不少味道和牌子,可那味道已经她的头发冲淡,都变成了苏峻平熟悉的味道。
苏峻平还记得,隐藏在头发里的脸是微微笑着的。
那就是一种凭证,时间的生命的爱的凭证,掉落的头发让苏峻平感到了无处发泄的愤怒,还有难以抑制的惶恐,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铺天大浪吞噬着他的内心,还是电视里的鸭子叫把他神智拉了回来。
苏峻平看了两眼,又重新给他妈剥了个橘子,告辞离开。他关门的时候见着他妈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板药,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止痛片。
生病,是很痛很痛的。
苏峻平静静的走在医院里,这个楼层大多是肿瘤患者,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和和气气的,像是怕惊扰了他们本就轻薄如纸的魂魄。
可苏峻平想,这么小心的伺候着,就一定有回报吗?生命是人说挽回,就能挽回的吗?把除了生命以外的一切都压到另一端,能让命运的天平稍稍朝自己倾斜一点吗?
阎王叫你三更走,焉能留你到五更。
他感到无力从心脏散开直至四肢,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陈一霖长手长脚的环住了他,腾出一只手在他眼底摸了一把,像是在找泪痕似的,苏峻平笑了下正准备挪开他的手,陈一霖捏着他的脸颊,轻轻往外一扯,露出两颗洁白的大牙齿。
苏峻平:“……”
陈一霖松开另一只手,两只一齐作怪,对着镜子摆了好几个松鼠造型之后,在苏峻平忍无可忍之前缩了回去。
苏峻平:“如果是王文杰,他现在已经被我打得哭爹喊娘了你知道吗?”
陈一霖轻笑了一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他心里这么念叨着,抓了他两把头发,顺了顺毛把他从洗手间牵了出来。
陈一霖没有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苦去揭人伤疤,只是之后的采购他一直拉着苏峻平的手。
苏峻平本来要折腾,陈一霖说了句我手冷,苏峻平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不再挣扎了。
快过年了今天又是特价,超市熙熙攘攘的,队伍一直排到后面的货架,苏峻平百无聊赖的靠在推车上排队,心里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丢脸,想说些什么,忽然想起陈一霖下午请了假。
苏峻平:“今天你请假还是为了赔款的协商吗?”
陈一霖点点头。
“结果呢?”
“挺好的,”陈一霖微笑着说,“按照估计的一样是七三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债主啦。”
苏峻平:“催债挺麻烦的吧?”
“还没想好,总归有办法的。”说完没多久就到了他们,陈一霖赶紧掏钱。
出来之后发现天已经黑得不像话,那几颗香樟树上挂着稀奇古怪的霓虹灯,有红的有黄的有白的,灯光一条条的往下淌,红的像鼻血,黄的像黄水鼻涕,白的像清水鼻涕。
苏峻平拎着两大包塑料袋,看着陈一霖的编制购物袋感叹不已,心想不愧是居家型小帅哥。
他经过电影院的时候习惯性瞄了一眼海报,正好看见有他感兴趣的一部,兴奋的抓着陈一霖的手说:“阿霖阿霖,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这部可好看了!”
陈一霖没有说话。
苏峻平那天然少根筋的脑子突然间意识到,陈一霖奶奶看病花了不少钱,他没有那个闲钱去买一张四十块的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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