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自己,杜是闲决定还是去糖庄混个半天,打打酱油、唠唠嗑,省得这会儿回家了一头栽倒,白天睡了晚上的觉,晚上没事净瞎琢磨。
打定主意后他就结了账,然后提着伙计帮他打好的油纸包,脚步轻快地上了路。
王锦官混在人群里,不近不远地跟着他,见这人先溜着城墙根摸到了乞丐的聚集地,放下了手里的物什,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转回了昨天下午他呆过的那家糖庄。
这间糖庄的底细,王锦官昨天晚上回到衙门之后已经摸了个底朝天,十好几年的老营生、老板没换、雇的伙计也一直是那几个,近两个月来唯一的变动就是杜是闲这个特别廉价的帮工。
门口的挑幡上写着糖庄,其实不过是个偏远又宽敞些的独门院子,大白天里敞着门,看得见里头的人或搬或搅,顺风时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气。
王锦官贴身藏在院墙外的墙垛子里,侧耳去听院中的一举一动。
杜是闲如此消极怠工都没人指责,院子里的人都很和气地跟他打着招呼,他刚进门没多久,屋里就乐呵呵地冲出一个人来。
那人不由分说将他扯到了一排木架子跟前,接着从旁边的铲起几颗半透不透的圆珠子给他看。
“杜老弟,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你快来看看这新做的霜糖,哈哈哈不是老哥哥我夸口,这个元宵时要是不能大卖特卖,我酥和饴的名号倒过来写!”
杜是闲适才差点被他扯得飞起来,这会儿双脚踏上实地才暗自松了口气,笑着抬起眼来,伸手从面前的铲子上取了一颗珠子来看。
然后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然有点叹为观止。
只见他手中捏的根本不是什么冰珠子,而是一种圆润剔透并且内有乾坤的霜糖。
它的乾坤在于霜糖只有薄薄的一层,糖体的内部被掏空,塞了些用砂糖裹成粒的花瓣末,或红或黄,晃一晃叮当作响,可观可食,委实有些风趣。
杜是闲将那颗糖捏在指尖上举起来,细长的眼睛眯着,目光却有些放空,似乎是被这j-i,ng巧的工艺给迷住了。
老板喜上眉梢正等着他夸,等来等去却见他没反应,有些不满地轻轻推了他一下,用双层的下巴努了努霜糖:“啧,好还是不好,给个说法啊。”
杜是闲“嗨”了一气回过神,趁着答话的功夫将那颗霜糖扔进了嘴里,一半清晰一半含糊地说:“何止是好,简直是说巧都不为过,我有预感,老哥你很快就要春满乾坤了。”
“那还不至于,”老板憨厚而谦虚地挠了挠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老弟,我、我想托你给它取个名字,我自己来的话怕是离不开什么狮子之类的,太俗了,上不了台面,你有学问,帮我想想吧。”
说漂亮话本来就杜是闲的长项,这事对他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加上他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说了句“我试试”,接着又将那颗糖摇了几下,不多时就有了主意,建议老板将它叫做“落玉盘”。
杜是闲很有学者风范地解释道:“由来倒也简单,您这糖霜是大珠套小珠,摇来碰去间恰好也有翠玉相击的动静,正好切合《琵琶行》中那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此外玉有富贵气象,又与‘余’相通,而‘余’又有‘我’这层意思,因此糖叫落玉盘,财进主人怀,我觉得好听也够吉利,老哥你看怎么样?”
老板的学识止步于简单的记账,压根招架不住他这一层叠一层的丰富内涵,听完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所有的名字都让杜是闲重起一遍。
不过他为人本分,开不了这得寸进尺的口,只好掐掉了莫须有的贪念,点头如蒜地说:“好好好,好得不得了。”
杜是闲也挺高兴,又从箩筐里顺出一颗霜糖,带着一脸掩不住的欣赏应道:“那就好。”
接下来的半天,糖庄里的帮工们不约而同地发现,这位敷衍了事的杜公子变得更加懒散了。
甜味本来就遭蚂蚁,今晚夜间大概有雨,那些烦人的小东西便爬得满院子都是,用点燃的木材撩都撩不散,所有人都在小心提防蚂蚁爬进瓦器和糖缸,只有这位新来的爷,拿着勺子往地上倒糖汁玩儿。
没过多久,黑压压的蚂蚁压住地上的糖汁,显出了一个隐隐狰狞的“妙”字来。
——
申时末,饶临衙门。
午前约定好晚上碰头之后,白见君留下了一个联络地址,饭都没吃就离开了衙门,他说他要先去春意阁附近熟悉一下地形。
李意阑没什么意见,客气地将他送出了大门。
饭后江秋萍下到牢里,去继续追问“女旦”那件事的后续,李意阑本来也想去,却正好赶上送知辛的那两名车夫回来禀报,他这边稍微被拦了片刻,那边江秋萍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车夫一共带回了三样东西,知辛买的木偶、他写给李意阑信,还有一样是养在栴檀寺的信鸽,有了它便可以快速的书信往来。
李意阑看了看那只算不上矫健的灰鸽子,猪油蒙心地觉得它灵气逼人,接着他拆开那封信,立刻又被信中的消息弄得又惊又喜。
他拿起随信一起送来的那个女童木偶,看了看它虚握的那只手,心里就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感觉知辛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旁边的寄声觉得看个信而已,没必要笑成那样,可等他自己凑过去一看,却乐得比李意阑还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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