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之间很快过去了一个上午。
叶修回宅子里的时候,管家说张先生回来也没多久,现下在书房,他大步赶过去。
书桌上难得没有摊开的书,只是一页废纸,叶修走近了看清楚上面写的名字。而坐在桌后的张新杰,神情很是平静,不复晨间那样失措,叶修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知道想了多少弯弯绕绕,然后又变成了宁静、纯粹、固执的一潭清泉了。
“坐多久了?吃饭了没?”叶修问,伸手去捏一下张新杰的脸。
张新杰一惊,没能躲避成功,那种凝重的我有事要跟你宣布的气氛瞬间消散了,不知道是气是笑,盯着叶修打开他的手。
“叶修!”他低声喊。
“你说,我听着。”叶修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双手贴好裤缝线,端端正正,挺拔如松竹。
张新杰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沉默片刻,两只手放到桌面上,十指扣着交叠在一起,一字一字缓慢又清晰地说:“我会去找他们,我的父母,还有嘉祈。”
叶修低头,再看了一眼纸上的名字,点头道:“应该的,叔叔阿姨年纪也大了,西安也没有太平到哪里去,带着小孩子怎么过。”
半晌,叶修又说一声:“小朋友名字不错。”
嘉祈,家齐。
“不知道谁起的,”张新杰张开双手,像是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悬在空中,又握成了拳头,“三四年过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家。他们,应该都恨我吧,所以,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
“新杰,”叶修伸手拢住张新杰冰凉的拳头,“别瞎说。”
“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张新杰皱起眉头,挣脱出来,推开眼镜捏了捏鼻梁,忽然之间流露出一点疲惫的模样来。
叶修没再说话,靠着书桌站着。
屋子里经年的书卷的气息,阳光里浮尘,几天前张新杰初来检阅他的书房的时候还很震惊,斥责他暴殄天物,竟然藏着那么多古籍孤本,随随便便地堆在架子上。他回答说反正这两年也烂不了,比起在炮火里被腾来腾去,现在这种待遇对它们算好的了。张新杰没法子反驳这个事实,这个人命也朝不保夕的年代,书籍更难得善终。
“还在不就行了,是什么样儿就放着它呗,”叶修理论道,“喜欢这间书房么?以后全由你做主了,赏块地儿给我看战报就成。”
这几天确实是这样过来的,张新杰坚持要收整一下散乱的书籍,但除了使书架更整洁一些,其他的也无法做出什么更妥善的改变。书卷散逸的气味始终温柔地浮动,窗棂放进来成束的光,这屋子最大的变数站在高大的架子前头,桌子后面穿着薄衫的房主撑着脑袋看各种公文。
不过几日,却已经成了刻骨的习以为常,此时此刻气氛仍旧静谧安然,叶修陪着张新杰沉默,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没有丝毫的慌乱或局促。
最后叶修轻轻叩了叩桌面,开口道:“你还留在学校么?”
“要留在联大,”张新杰说,眉头微微松开,“我想,应该先回一趟昆明,先把条件准备好,再去西安寻人,如果顺利的话。然后……”
他的表情出现瞬间的空白,抬眼看着叶修。
叶修笑了笑,转过身去,背靠着桌子,双手撑着桌沿,“那我说一下我的情况吧,毕竟我明儿就随部队走了。”
“嗯。”
“之前我担心着广州那边,倒也没想到,日军真能分出兵力进攻。昨日防线被突破,守军后撤,刚刚得到的消息是已经攻到广州近郊,如果真的被敌人攻占,铁路被拿捏住,武汉……守不住,也不值得守了。”
“那是要弃城?武汉打了几个月了,不就是为着这腹地的位置?”
“上层出现了一种不好的倾向,现在还只是苗头,不过我跟有些人,都觉得会继续发展的,”叶修低声说,“大概意思就是,局势不会变好,我这一走也许不到战争结束都不会回来了。”
静默又落了下来。
你看,很沉重吧,脊梁骨都为之压垮。
可是不能垮啊,一整个民族,都在拼了命强撑着,不敢稍稍折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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