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说着,回身看走在后面的赵无恤,深褐色的眼睛内满是真诚,仿佛的确特别关切:“听说病势凶猛,我听了很忧心呢。”
“我离家时,非常沉重。”赵无恤答道:“不过昨天送来书信,说好些了。”
荀瑶点点头,没说话。
在他沉默的时候,春天的鸟在一旁断断续续地鸣叫,风把他们身边灌木的叶子吹得簌簌地响。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想要做什么呢?想要说什么呢?赵无恤注视着荀瑶那双具有光芒的眼睛,猜测着。从自己的想法里,他感受到了敌意。
荀瑶又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上军将毕竟年事已高,无恤是否想过即位之后……”
“父亲在时,只敢全心侍奉父亲,没有心思想即位。”赵无恤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
荀瑶扬高了眉毛,也许是觉得赵无恤比他想象中聪明,他睥睨了赵无恤一会。隐约带着轻蔑的姿态,在午时的太阳里,使得他漂亮的容貌益发具有光采。出乎赵无恤意料的是,荀瑶没有恼怒或者尴尬,他大笑起来。
“赵无恤,你真是个小心的人。”他边笑边说,又亲切地道:“哎,这里只有我与你,何必?”
“心中所想,自然出口而已。”赵无恤说:“如有得罪,望您包涵。”
荀瑶感到惋惜似地摇了摇头:“没想到。”他说:“你大概不记得了,我小时候见过你,印象中你可没有现在这么有趣。”
赵无恤心中微惊。他皱起眉头,凝视身穿白里的淡紫色深衣、在春季的灌木丛中高声说话、寻即甩开袖子向前走去的青年人。他的笑语散落在勃发的草木之中,仿佛还在赵无恤的心中萦绕着余声。他以为荀瑶对那次见面已经毫无印象了,荀瑶却以为毫无印象的是他。赵无恤顿时有一种追上去、把所有真相都告诉荀瑶的冲动。不仅十多年前冬天在赵家相见的场景还深刻地留存在他的记忆里,而且在荀瑶还是个幼童,不知赵无恤是何许人也的时候,他就记得他。那时候他从远处遥望荀瑶,绝望地以为他一辈子也没有向他搭话的机会。
尽管荀瑶的傲慢和自我中心时刻都在刺伤赵无恤,他对他的敌意和厌恶与日俱增就像熟悉黑暗的眼睛讨厌光芒,但赵无恤不能否认,在这种敌意中含有向往和敬佩的成分,就像夕阳之下,他第一次见到年幼的荀瑶那样。少年的赵无恤隐约对他产生了向往。他向往荀瑶的身份,成人后则向往他的从容和富有自信,也向往智瑶光鲜如饱满殷红的果实般的姿容。
赵无恤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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