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毛纠起来:说我?我怎么了?
厉建国一把把他搂下来,翻身摁进被子里裹住:说你一点都不乖。你是不是在走廊上站这么大半天了?这么长时间,衣服都不知添一件,你看看,手这么凉。说着就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捂。
苏晏被他罩在身下动弹不得,急得直挣,扭头作势要咬他:说正事呢!不许敷衍我!
厉建国知道他不会真使劲,由着他咬。果然苏晏只奶猫似的轻轻试一口就松开,拿脑袋拱他:说话呀!
厉建国想了想,索性顺势直说:主要说你未来前景的问题。
便把和苏敏学刚刚讨论的,苏晏身为备选继承人需要接受的教育,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完整透彻、细致清晰地和他说了一次。重点和复杂的地方还特地放缓,掰开揉碎,举例子打比方,确认苏晏听懂了才继续往下。苏晏一面听一面点头,表情越来越严肃。厉建国看他小小的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渐渐显出成人化的模样,心中不忍,临了特地说:
这只是一条路,供你选择的,没说你一定得做这个。你喜欢纯数学,或者理论物理,以后要一直读书做研究,也是可以的。现在职业经理人这么多,持有资产和管理企业,早就不是一回事了。你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苏晏就打断说:“我会认真学的。”
“嗯?”
“我会认真学的,”苏晏在厉建国臂弯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作为继承人该学的东西。”
厉建国心口一揪:“你其实……”
“就算现在的模式进步了,但苏家这样大的产业,真要改起来谈何容易。”苏晏的长长的浓密的睫毛一点点地垂下去,“况且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这辈子怎么都不缺钱花,无所谓,但在我们家的公司里上班人,都是按月领工资,还房贷养孩子,断个半年的薪水,估计就要过不下去。还有靠我们家的上下游小生意人。有的几辈子,就做我们一家的生意。我们变了,他们怎么办呢?——你放心啦,我哪有那么没用。这是我该做的事,我会做好的。”
是啊。
厉建国哑然失笑。
自己和苏敏学,一个过度溺爱,一个不够了解,却是殊途同归,不约而同地小看了苏晏——其实,这孩子怎么可能退缩呢?
他可是就算守灵困的意识都模糊了,还是会为一句“大少爷不太好”,就弹起来立刻冲出门去。
即便长期陪同治疗,课都上得断断续续,他还是从没有疏于学习,甚至还跳了两级。
背后那么多伤,他只默默捱着,没叫过一句疼。
——他从来都最有责任心,也最能吃苦,最能忍耐。
“你别担心啦。”苏晏软软的小手探出来,安抚地摇了摇厉建国的手,“我们认识的这些人,大家不也都这样吗?我有什么不行的,我又不比别人笨。”
厉建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那双昏黄的壁灯下愈发显得流光溢彩的眼睛:看上去是一只柔软的小猫,其实是一只收起爪牙的小狮子呀。
“对,”这么想着厉建国笑起来,用下巴上新鲜的胡渣扎了扎苏晏软嫩的脸颊,“我们晏晏聪明着呢!”
苏晏一下笑出来,躲闪着推他:“好痒!不要!阿国哥哥不要……”
闹了一会,厉建国把他抓回怀里,盯着他笑得水汪汪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苏晏,你要记得,别太勉强自己。万事有我。”
苏晏被这样的态度镇住了,敛起笑容,眨了眨眼,也盯着厉建国看了一会,学着郑重其事地回答:“好。”
厉建国在苏晏家呆了整五天。
苏家不把他当外人。
甚至让他见到传说中那个从不见外人的体弱多病的大公子苏旭阳:他比苏晏大整六岁,算起来比厉建国还要长三岁有余,可个子只和苏晏差不多大,脖子和手腕竟能比苏晏还要瘦一些。成日地躺在床上,几乎靠营养液维生,只能吃一点打得很碎的流食,每天只有半小时户外互动时间,靠人抱下床来,放在轮椅上推出去,在花园里转一圈再推回来——苏夫人全程跟随在侧,无比紧张,像保护一本年代、纸页泛黄、久远随时会风化散架的古书。
可他本人却没有作为易碎品的觉悟。
时常挂在唇边的笑容恰如名字,宛若阳光——厉建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他的五官和苏晏太像,还是因为他真有一个太阳般的灵魂。不久发现,无论他的灵魂像不像太阳,大脑是确乎像的:他聪明太过,当得起一句“多智近妖”。明明厉建国也算的上是学霸,在他面前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未开化的猴子。
他靠在床边给苏晏讲博弈论。
细长干枯的手指轻轻点动,像昆虫的触角,仿佛随着断断续续的讲述探索着未知的世界。
厉建国顿时明白苏晏能跳级绝不仅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随即感到失重般深沉的无力和哀伤:他是裹挟着深沉的愤怒来的。像一个骑士,来为他的君王讨还被敌人侵占的领地。披坚执锐,秣马厉兵。可冲到阵前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敌人。只有疲惫的无力分神的亲人。
“我早点死,对小晏是不是比较好?”
很偶然的独处场合,他开口对厉建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厉建国愣了一刻才发现他是真的在和自己说话,而且是认真的,吓得差点尿出来:“你可千万别。苏晏会伤心死的。”
苏旭阳难得敛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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