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子犟,绝不肯在人前哭,如今却把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了人前,不免心中又羞又恼,恨不得一头扎入地下去。心中正是百味杂陈之际,因此当那个温暖、细瘦的手掌搭在他腕子上时,他还一时没反应过来,连习惯性的后退都忘记了。
檀夫人拉着檀燕归的手腕,双眼掠过这张和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绝顶容貌时、透出了一向直截了当的厌恶之意。她拉着儿子的手腕,拽着他行至冯叔行面前,又在儿子的背后使劲一推。
檀燕归被亲生母亲推倒在冯叔行脚下时,听到那女人这样说:“这是你儿子,带着他滚。”
语气冷淡,其中的不屑也表达地分毫毕现。
沉默半响,就连那群聒噪的看官们也乖乖闭上了嘴。
冯叔行缓缓矮下身,扶住了檀燕归的两臂,嘴唇抿地极紧,却不像是压抑着怒火。檀燕归无意中看到他的面孔,突然觉得这位冯叔行,或许真的是他的父亲:那种面颊抽搐中一闪而过的痛苦,他檀燕归再清楚不过。
“那你呢?”冯叔行抬起头,却又是一脸无所谓的痞笑,“你不也是我孩子的娘?”
“她是我檀云的夫人……”檀云轻微地晃了几步,刚要上前把檀夫人拉回来,却听得那两肩消瘦的女人立即反驳:“我不是你夫人。”
这般急转直变,连冯叔行都愣了一瞬。他先扶着檀燕归站起,语带讥讽地调笑道:“檀云,你也吃了闭门羹啊?味道如何?照这么说,你也不好意思腆着脸不放手了吧?”
檀云没顾得上理他,看到锦墨直接往府门外走,急忙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臂。锦墨转回身来,一指一指地掰开他的手掌,那双总是混混沌沌、茫然无谓的眼睛,一瞬间又重新明亮起来。
这女人莞尔一笑,整张脸霎时明媚地如同江上暖阳。她启唇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记得来送我一程。”
朱七帮檀云处置好伤口,返回宫中时,已经夜深了。
他无声地踏入长乐宫寝殿,却只见殿中一片昏暗,一股清泉般的月光从大开的窗口处潺潺流入,映出皇帝修长的身形。
“陛下。”
朱七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陈述一遍,那些个痛人心扉的瞬间,在他平静的口中,似乎都平平淡淡、不值一提。可刘璞听着,心中却涌起无数细微的心疼来,如同沸水上翻出的粒粒水泡,无法平息。
这几日来,他那颗并不博大,只能放得下檀燕归和朝国帝位的心,如同架在火上、浸在热锅中,居然渐渐的,只剩这么一星半点沸腾水泡似的痛感。
还能怎样?
从他自朱七口中得知小襄王带冯叔行回京的那一刻起,从他偶然查明冯叔行居然是檀燕归的亲生父亲的那一刻起,他不是就已经策划好了这么一场戏、耐心等着这么一个结局?
也好。檀府空了,他皇帝的长乐宫也空空荡荡、寂寥一片了。
朱七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只余一个周铮,捧着一展火苗摇曳的烛灯小心翼翼地行入殿中。烛火的微芒比清冷的月光要明亮些许,刘璞转过身来看它,想伸手把它扑灭,*隙逊诺淖嗍瑁又只能作罢;
旁人都可以走,唯有他必须留到最后。
“今夜或许落雨,陛下还是关了窗扇、小心着凉罢。”周铮温吞吞地关切道。
晚间就寝不肯关窗,这是檀二公子在时的规矩。前几日帮皇帝查冯叔行此人的底细,暗中寻访了檀府十多年前的老妈妈,才知道这毛病起源于何处:檀二公子四五岁时,母亲疯病发作,将他推入荒园中的枯井里,并命身旁侍女拿木板钉严井口,不许任何人救他出来。
檀府上下发觉小公子不在了,只以为是被人拐跑了,遍布全都城地寻找。直到两天之后,一位参与其中的侍女良心过意不去,才叫人打开井口,救出小公子来。
那番情景,即便事隔多年,老人家想起来依然揪心不已。据她所说,井水并未全枯,尚存一层及膝的淤泥。檀小公子泡在淤泥里,嘴里、咽喉也糊满了或**、或湿的泥巴,鼻腔里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极讨厌封闭的屋子,无论何时何刻,都非让窗扇、门扇大开不可。
“何止窗扇,”皇帝听着周铮复述时,轻声笑道:“你还记得我放书、放小玩意儿的匣子么?他见了,也是非要打开晾着不可。一个人在兰台读书时,也非要开着那扇圆窗,不知因为这个着过多少次凉、生过多少次病……”
笑着笑着,皇帝捂住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通红一片。
即便心痛如此,他也流不出泪来。
“许多年前,大哥把他抱到我跟前,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里,对我说,你要好好待这个弟弟。”皇帝突然特别、特别想和人说说话,“大哥嘱托我好好对待他,可是无论是他、还是燕归自己,都从没有和我说过这家伙的过去。我要是知道檀二这厮过得这么不好,我就应该对他再好一点的……”
“我没能好好待他。周铮,你知道么,我与他之所以跨过‘兄弟’这条线,错全在我。错全赖我,你知道么。四年前吧?还是五年前?我强逼他,我灌了他酒,我甚至偷拿了禁药……下作、肮脏,他恨我恨的没错,我……”
刘璞滴酒未沾,却觉得头晕不已。
这些话一串串地从他口中冒出,每一个字眼都把自己砸的眼冒金星。
“陛下,”周铮叹一口气,安慰道:“您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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