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满月那天,檀家大摆宴席时,来了一位赤脚的方士。这位方士衣衫褴褛,却出口不凡。他指着刚满月的檀家公子摇头:“不好,不好,明明不该到世上来,奈何造化弄人?这位小公子初生已衰,是早就记在阎王爷生死薄上的小鬼,恐怕活不长喽。”
盛宴之上,有说这般风凉话的人物,着实不祥。檀家为逢凶化吉,只能把这位方士请入席间,向他讨教破解之法。
这位衣衫褴褛的“大仙”一捻胡须,装神弄鬼:“既然小公子与鄙人相逢,或许也是上天注定,不才在下,就斗胆替小公子算算命格几何。”说着,他一手拉孩子的左掌,一手七七八八地算起来,待半炷香的功夫,他才睁目,用酒水在小孩儿左掌上画了个奇形怪状的符咒道:“小公子是贵府长子麽?不如去京郊立一个檀府大公子的牌位,将这位小公子近身衣物之类挑两件安放进去。阎王索命之时,或把这位小公子当做排行老二、放过他也未可知。”
从此之后,明明是檀府独子的檀燕归,就被人唤作“檀二公子”了。
这称呼一唤就是六年。
六年间,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孩子该有个正正当当的名姓。他一路被人唤着“檀二公子”慢慢长大,时日渐长,却也越来越怕他的母亲檀夫人。母亲这个名号,在他眼中,或许就只是一身无缘无故的伤疤、和无数无缘无故的叱骂。
他年纪还小,不明白那些母亲对他的恨意来自何处,只冥冥中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并不想让他活在世上。
她想杀了他。
终于在父亲檀云阻拦未果,他又被檀夫人泼了一脸的烫茶之后,由恪王刘颐做主,把他接入了宫中,让他和小皇帝刘璞作伴。被告知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时,这位长着一双和善眸子的恪王抱着他、轻声念道:“你出生之年,想来正是番人还我燕西三地、使其重归国土之时。不如起名燕归,望你今后也能成栋梁之才,做一番大事业罢。”
他的命、他的名,都是由恪王所赐,这怎能让他对檀夫人生出亲近之意来?!
此时此刻,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檀云、和肃然站着的檀夫人,陡然起了个不好的念头:难道正如冯叔行所说,他当真不是檀家的亲生儿子?
这念头如此令他恐惧,以至于隐约间,他幼时结巴的毛病好似突然重返回喉咙中,就像是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他顶着满脸的灼烫,结巴地念叨着“烫、烫……”
没人管他,没人扶他一把。
檀燕归猛然感觉到满脸的热流,慌乱去擦的时候,才发觉抹了一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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